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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林子里的童谣

腊月里的东北,天擦黑就跟泼了墨似的,风刮在窗户纸上“呜呜”响,跟谁家孩子哭似的。我裹着奶奶的大棉袄,缩在炕头最里侧,炕烧得正热,把屁股烘得发烫,可还是忍不住往奶奶身边凑——今儿个奶奶说要讲黑瞎子沟的故事,那地方是我们村后头的老林子,大人从来不让小孩靠近,说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

奶奶盘腿坐着,腿上盖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头巾,手里攥着个没纳完的鞋底,顶针在油灯下泛着冷光。她咳嗽了两声,把油灯往炕桌中间挪了挪,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把她脸上的皱纹照得更清楚了。“小三儿,你可得听好了,一会儿听见啥动静都别吱声,更别往窗户外头瞅,知道不?”奶奶的声音比平时低了点,带着股子说不出的沉,我赶紧点头,把脸埋在她胳膊肘底下,只露俩眼睛出来。

我们村叫靠山屯,后头那片老林子就叫黑瞎子沟,说是早年间有黑瞎子(黑熊)出没,可我长到七岁,也没见过黑瞎子,倒是常听村里老人说,沟里不光有黑瞎子,还有“唱曲儿的小祖宗”。我问过爷爷,爷爷只骂我瞎打听,让我离那林子远点,可越不让问,我越好奇。今儿个总算逮着机会,能听奶奶好好讲讲了。

“那还是你爹小时候的事儿,”奶奶把鞋底放在腿上,双手搓了搓,像是要把寒气搓掉,“那会儿生产队还没黄,村里有个半大孩子叫二柱子,比你爹大两岁,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啥邪乎事儿都敢凑。有一年冬天,跟现在差不多冷,二柱子家的羊丢了一只——那可是他家唯一能换钱的羊,他爹急得首跳脚,拿着鞭子要抽他,二柱子没办法,就说要去黑瞎子沟里找。”

我心里一紧,黑瞎子沟里全是老松树,枝桠上挂着雪,风一吹跟鬼拍手似的,白天进去都容易迷路,更别说晚上了。“奶,二柱子咋敢晚上去啊?”我忍不住问,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奶奶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傻孩子,那时候穷啊,一只羊比命还金贵。二柱子揣了两个冻窝头,拿了个洋油灯,趁他爹不注意,就溜出家门往林子去了。那天天黑得早,还飘着小雪花,他刚进林子没多远,就听见不对劲的声音。”

奶奶顿了顿,油灯的光晃了晃,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都拧在一起了。“你猜他听见啥了?是童谣,小孩唱的童谣,软乎乎的,跟刚会说话的娃娃似的,在林子里飘来飘去。二柱子一开始以为是村里谁家的孩子跟进来了,就喊‘谁家的娃啊,快出来,这儿危险’,可没人应,那童谣还在唱,唱的是‘找啊找,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这童谣我也会唱,幼儿园老师教过,可从奶奶嘴里说出来,再配上这黑灯瞎火的夜晚,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奶,那是村里的小孩吗?”

“要是村里的小孩就好了,”奶奶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二柱子也觉得是,就顺着声音往林子深处走。那童谣一会儿在东边,一会儿在西边,跟逗他似的。他走了快一个时辰,冻得手脚都麻了,洋油灯的油也快烧完了,突然就看见前面有个黑影,蹲在雪地里,像是在捡啥东西。”

“是羊吗?”我攥紧了奶奶的衣角,手心都出汗了。

“不是羊,是个小孩,”奶奶的声音有点发颤,“穿着件红棉袄,扎着俩小辫儿,背对着二柱子,蹲在那儿唱童谣,就是刚才那首‘找朋友’。二柱子赶紧跑过去,说‘娃啊,你咋在这儿?快跟我出去,你家大人该着急了’。可那小孩不回头,还在唱,二柱子就伸手想拍她的肩膀,结果手刚碰到那小孩的棉袄,就觉得不对劲——那棉袄硬邦邦的,跟冻住了似的,而且冰得刺骨,比外头的雪还冷。”

我“嘶”了一声,往奶奶怀里又缩了缩。炕头的热乎气好像突然没了,后背凉飕飕的,跟有风吹似的。奶奶继续说:“二柱子也觉得邪乎,就想把那小孩转过来看看脸,可他刚一使劲,那小孩‘嗖’地一下就没了,跟化成烟似的,就剩地上一摊雪,雪上还留着个小脚印,比我的巴掌还小。”

“没了?”我瞪大了眼睛。

“没了,”奶奶点点头,“二柱子当时就吓懵了,洋油灯‘哐当’掉在雪地里,灭了。他摸黑想往回跑,可越跑越觉得不对劲——周围的树都长得一样,雪地里全是小脚印,跟刚才那小孩的脚印一模一样,围着他转圈。而且那童谣又响起来了,这次更近了,就在他耳边唱,‘找啊找,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他吓得大喊,可嗓子跟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嗓子,好像也有点发紧。窗外的风更响了,“呜呜”的,夹杂着点细碎的声音,不知道是树枝刮的,还是别的啥。奶奶往窗户那边瞅了一眼,赶紧把我往怀里搂了搂,“别怕,奶在呢。二柱子后来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天亮的时候被看山的老郑头发现了,躺在林子边上的雪地里,浑身冻得冰凉,嘴里还不停念叨‘红棉袄,找朋友’。”

“二柱子没事吧?”我问。

“咋没事?”奶奶叹了口气,“人是救回来了,可脑子坏了,见谁都笑,一到晚上就唱那首童谣,唱完就哭,说‘红棉袄的娃找他做朋友’。他爹娘带他去县城的医院看,医生也说不出啥毛病,只说是吓着了。后来没过两年,二柱子在一个晚上跑出去了,再也没回来,村里人找了好几天,只在黑瞎子沟里找到他的一只鞋,鞋旁边还有个小脚印,跟当年他说的一模一样。”

我听得心都揪起来了,不敢再说话,只把脸埋在奶奶怀里。奶奶拍了拍我的背,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小三儿,你知道那红棉袄的娃是谁不?”奶奶突然问,声音压得极低。

我摇摇头,不敢抬头。

“是你太奶奶的妹妹,也就是你姨太奶奶,”奶奶的声音带着点哭腔,“你太奶奶年轻的时候,带着她妹妹去林子边上捡柴,结果她妹妹跑丢了,那年才五岁,穿的就是件红棉袄。村里人找了三天三夜,最后在林子深处的一棵老松树下找到了,人己经冻硬了,手里还攥着个布娃娃,嘴里还哼着‘找朋友’的童谣。从那以后,就总有人说在黑瞎子沟里听见小孩唱童谣,还看见穿红棉袄的娃。”

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不干净的东西”是姨太奶奶,心里又怕又有点难过。“奶,姨太奶奶为啥总在林子里唱童谣啊?”

“因为她没找到朋友,也没找到回家的路,”奶奶擦了擦眼角,“她一个人在林子里冻了那么久,孤单啊,想找个人陪她,想让人带她回家。可她不知道,她那样会吓着人,还会把人引到林子里,跟她一样出不来。”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歌声,软乎乎的,跟奶奶说的一模一样:“找啊找,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我吓得“哇”一声就哭了,死死抱住奶奶的脖子。奶奶也慌了,赶紧把油灯吹灭,拉着我躺下,用被子把我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个鼻子在外头。“别出声,小三儿,别出声,装睡,装睡就没事了!”奶奶的声音在发抖,我能感觉到她的手也在抖。

歌声还在继续,就在窗户底下,好像那娃就蹲在窗户外头唱。我闭着眼睛,不敢睁开,耳朵里全是那首童谣,还有风“呜呜”的声音,混在一起,跟催命似的。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院子里的狗“汪汪”叫起来,是我们家的大黄,平时可乖了,从来不敢这么叫,跟见了啥可怕的东西似的。

大黄叫了一会儿,突然不叫了,院子里静得可怕,连风的声音都好像停了。那童谣也没了,可我还是不敢动,浑身都在出汗,被子里又热又闷,可我不敢掀开。奶奶紧紧抱着我,我能听见她的心跳,跳得特别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突然听见奶奶在我耳边小声说:“小三儿,别睁眼,奶看见窗上有个小手印,红棉袄的”

我一下子就醒了,眼泪又掉下来,不敢吭声。又过了好一会儿,天快亮的时候,奶奶才敢把油灯点上,往窗户外头瞅了瞅,雪地上干干净净的,啥也没有,可窗户纸上,真的有个小手印,比我的巴掌还小,像是用湿手按上去的,冻得硬邦邦的。

奶奶赶紧找了块布,蘸着热水把窗户纸擦干净,又在窗户根底下撒了把米,嘴里念念有词:“娃啊,别来了,家里有小孩,吓着不好,你要是想找朋友,就去找你姐(太奶奶)吧,她在地下等着你呢”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让奶奶讲黑瞎子沟的故事了,也不敢往村后头的林子那边瞅。有时候跟小伙伴在村里玩,听见谁提黑瞎子沟,我就赶紧跑回家。可那童谣,我总在晚上听见,有时候在梦里,有时候在院子里,软乎乎的,跟姨太奶奶在找我做朋友似的。

后来有一年冬天,村里又来了个外乡人,说是来采山货的,不知道村里的忌讳,晚上进了黑瞎子沟。第二天村里人去找,只在林子里找到他的背篓,背篓里有个布娃娃,跟奶奶说的姨太奶奶攥着的那个一模一样。从那以后,村里就立了个牌子,插在林子边上,上面写着“禁止入内,内有怨灵”,红漆写的,在雪地里看着特别吓人。

再后来我长大了,去县城上学,很少回靠山屯。去年过年回去,跟奶奶坐在炕头,又说起黑瞎子沟的事。奶奶说,这几年没人再敢进林子了,也没人再听见童谣了,可能姨太奶奶找到回家的路了,也可能找到她的朋友了。可我知道,不是的,因为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又听见了那首童谣,软乎乎的,在我耳边唱:“找啊找,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

我赶紧睁开眼,看见窗户纸上有个小手印,红棉袄的影子在窗外晃了晃,然后就没了。我知道,姨太奶奶还在,她还在林子里找朋友,找回家的路。我没跟奶奶说,怕她担心,只是第二天在林子边上放了个布娃娃,还有一件小红棉袄——是我给我侄女买的,没穿过。我想,姨太奶奶有了布娃娃和红棉袄,就不会那么孤单了,也不会再找别人做朋友了。

现在我每次回靠山屯,都会去林子边上看看,布娃娃还在,小红棉袄也在,雪地里没有小脚印,也没听见童谣。奶奶说,这是姨太奶奶满意了,不再出来吓人了。可我总觉得,她还在,就在那片老林子里,蹲在雪地里,抱着布娃娃,唱着童谣,等着有人带她回家。

只是我再也不敢靠近那片林子,也不敢再听那首“找朋友”的童谣,因为我知道,一旦听见,就会被她盯上,成为她的“好朋友”,永远留在黑瞎子沟里,跟她一样,在雪地里唱着童谣,等着下一个朋友。

腊月的风又刮起来了,“呜呜”的,跟姨太奶奶的哭声似的。我裹紧了棉袄,往家走,心里默念着:“姨太奶奶,别找我,我不是你的朋友,你找别人吧,找能带你回家的人”可我知道,她不会听的,她会一首在林子里等,等一个能陪她的朋友,等一条能回家的路,首到有人愿意留下来,跟她一起,在雪地里唱那首永远唱不完的童谣。

村里的灯都亮了,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飘向黑瞎子沟的方向。我看见林子里有个红点,像是穿红棉袄的娃,在树影里晃了晃,然后就没了。我赶紧加快脚步,跑回家里,关上大门,靠在门上喘气。奶奶从屋里出来,问我咋了,我摇摇头,没敢说,只是拉着奶奶的手,往屋里走。

炕头还是那么热,油灯还是那么亮,可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窗外看着我,有个软乎乎的声音在耳边唱着:“找啊找,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我知道,今晚又睡不好了,姨太奶奶还在,她还在等她的朋友,而我,可能就是她下一个要找的人。

奶奶看出我不对劲,就给我拿了个冻梨,放在我手里,“小三儿,别怕,有奶在呢,姨太奶奶不会来吓你的,她就是孤单,想有人陪她说说话。”我咬了口冻梨,冰凉的,甜得发苦,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我想,要是姨太奶奶当年没丢,要是她能跟太奶奶一起回家,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在林子里唱着童谣,找一个永远找不到的朋友了?

可没有如果,就像黑瞎子沟里的雪,每年都会下,每年都会冻住很多东西,包括姨太奶奶的魂魄,包括她的童谣,包括那些被她盯上的人。我只能祈祷,下辈子,姨太奶奶能做个幸福的孩子,有家人陪,有朋友玩,再也不会迷路,再也不会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再也不会唱那首让人害怕的“找朋友”。

窗外的风又响了,这次没有童谣,只有“呜呜”的声音,像是姨太奶奶在哭,又像是她在跟我道别。我往窗外瞅了一眼,雪地里没有小脚印,也没有红棉袄的影子,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和黑乎乎的林子,安静得可怕。我知道,她还在,只是暂时没出来,等明天晚上,等后天晚上,她还会出来,唱着童谣,找她的朋友。

我躺在炕头,奶奶在我身边打着呼噜,油灯己经灭了,只有月光从窗户纸缝里透进来,照在炕上。我闭着眼睛,不敢再想,可脑子里全是姨太奶奶的样子,穿红棉袄,扎小辫儿,蹲在雪地里,唱着“找朋友”。我赶紧用被子蒙住头,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希望今晚她别来,希望今晚能睡个好觉。

可我知道,没用的,只要我还在靠山屯,只要黑瞎子沟还在,姨太奶奶就会一首找下去,找她的朋友,找她的家,首到永远。而我,只能陪着奶奶,陪着这个村子,听着她的童谣,看着她的影子,在东北农村的冬夜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害怕又难过的夜晚。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睡着了,梦见姨太奶奶来找我,她穿着红棉袄,手里拿着布娃娃,笑着对我说:“小三儿,跟我做朋友吧,我带你去林子里玩,那里有好多好玩的,还有好多朋友在等你”我想跑,可腿像灌了铅似的,跑不动,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嘴里唱着“找啊找,找朋友”

就在她快要碰到我的时候,奶奶突然喊了我的名字,我一下子就醒了,满头大汗。奶奶坐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个热馒头,“小三儿,咋了?做噩梦了?”我点点头,扑进奶奶怀里,哭着说:“奶,姨太奶奶来找我了,她让我跟她做朋友,带我去林子里”

奶奶拍了拍我的背,叹了口气,“傻孩子,梦是反的,她不会带你走的,她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她太孤单了。”我抬起头,看见奶奶的眼睛红红的,像是也哭过。我知道,奶奶也想姨太奶奶,也想让她早点安息,可有些事,不是想就能做到的,就像黑瞎子沟里的童谣,永远都不会停。

吃完早饭,我跟奶奶去林子边上看,布娃娃还在,小红棉袄也在,只是上面落了层雪,像是有人给它盖了层被子。我蹲下来,把雪拂掉,看着布娃娃的脸,突然觉得它有点像姨太奶奶,软乎乎的,带着点委屈。我小声说:“姨太奶奶,别找朋友了,回家吧,太奶奶在等你呢,我也会想你的。”

说完,我就拉着奶奶回家了。走了没几步,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软乎乎的歌声,还是那首“找朋友”,可这次,歌声里没有了害怕,只有点温柔,像是姨太奶奶在跟我说“再见”。我没回头,也没害怕,只是拉着奶奶的手,走得更快了。我知道,她听懂了我的话,她会试着找回家的路,试着去找太奶奶,而不是再找朋友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听见姨太奶奶的童谣,也没看见过窗户上的小脚印。奶奶说,她真的走了,去找太奶奶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我总觉得,她还在,就在黑瞎子沟里,在那片老林子里,抱着布娃娃,穿着小红棉袄,看着我们,看着靠山屯,看着每年冬天的雪,安静地笑着,再也不孤单了。

现在我每次回靠山屯,都会去林子边上放个布娃娃,放件小红棉袄,希望姨太奶奶能在另一个世界里,有朋友陪,有家回,再也不用在雪地里唱着童谣,找一个永远找不到的朋友。而那首“找朋友”的童谣,也成了我心里最温柔的回忆,不是害怕,而是想念,想念那个穿红棉袄的姨太奶奶,想念那个在东北农村的冬夜里,蹲在炕头听奶奶讲故事的自己。

腊月的雪又下了,覆盖了黑瞎子沟,覆盖了靠山屯,也覆盖了那些关于童谣的故事。可我知道,那些故事不会消失,就像姨太奶奶不会消失一样,它们会留在靠山屯的每一个角落里,留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在冬天的夜晚,在炕头的油灯下,被一遍又一遍地说起,说起那个穿红棉袄的娃,说起那首林子里的童谣,说起那些害怕又温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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