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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地府抢人

那是我八岁那年的冬天,东北的雪下得邪乎,从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就没停过,院里的雪堆得快齐到窗台,风刮在窗纸上“呜呜”响,像有啥东西在外面哭。我裹着奶奶缝的花棉袄,缩在热炕头最里侧,炕上铺着的粗布褥子被灶坑的火烘得暖烘烘的,连带着我露在外面的脚指头都热得发痒。

奶奶坐在炕沿边,手里攥着杆比我胳膊还长的铜锅大烟袋,烟锅里的烟丝是前几天二爷爷从山那边捎来的,点着的时候冒出来的烟带着股子焦香,混着屋里酸菜缸飘出来的酸气,是我从小闻到大的味道。她左手边放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刚熬好的苞米糊糊,冒着热气,我盯着那热气在冷空气中拧成的小尾巴,忍不住往奶奶身边凑了凑:“奶,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呗,就像上次讲的狐狸精偷鸡那样的。”

奶奶“吧嗒”抽了口烟,烟锅里的火星亮了一下,照得她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糙得像老树皮的手蹭过我额前的碎头发,暖乎乎的:“你这小崽子,就爱听这些神神叨叨的。今个儿不讲狐狸精,给你讲个咱屯子真事儿,是你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关于地府抢人的——你可别害怕,实在怕了就往奶怀里钻。”

我赶紧把身子坐首了些,又往奶奶身边挪了挪,连呼吸都放轻了:“我不怕!奶你讲!”

奶奶又抽了口烟,烟圈慢悠悠地飘到房梁上,跟房梁上挂着的干辣椒串子缠在一块儿。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低了些,像是怕被窗外的风听着:“那时候啊,咱靠山屯还没现在这么多砖瓦房,都是土坯房,房顶盖着茅草,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屯子东头住着个王老太,就是后来给你爹做过百家衣的那个王奶奶的婆婆,那会儿她才五十来岁,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心眼实,见着谁都想帮把手。”

“王老太家里有个独苗儿子,叫狗剩,跟你爹差不多年纪,那时候刚娶了媳妇,媳妇肚子里还怀着娃,一家人正盼着抱孙子呢。可就在腊月初八那天,出事了。”

奶奶说到这儿,又“吧嗒”抽了口烟,我忍不住问:“奶,出啥事儿了?是王老太病了吗?”

“不是病了,是比病了邪乎多了。”奶奶的声音又低了些,我能感觉到炕头似乎都凉了一丝丝,“腊月初八那天,天刚蒙蒙亮,王老太就起来喂猪。她家那口老母猪怀着崽,得顿顿喂饱。她刚把猪食倒进槽里,就听见院门外有人喊她名字,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老远飘过来的,又像是就在耳边。”

“她以为是邻居张婶来借东西,就应了一声‘来啦’,转身往院门口走。可刚走到屋门口,就觉得浑身一冷,那冷不是冬天的雪风刮的冷,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凉气,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手竟然有点发透,像是蒙了层霜。”

“王老太那会儿还没当回事,只当是早上起得早,冻着了。可等她拉开屋门,院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院墙上的雪被风吹得往下掉,‘簌簌’响。她心里纳闷,刚想关门回去,就觉得后脖梗子一凉,像是有人对着她脖子吹了口气。”

我听到这儿,忍不住往奶奶怀里靠了靠,奶奶伸手把我搂紧了些,继续说:“王老太猛一回头,啥都没有。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赶紧关了门,回到屋里,想烤烤火,可不管她怎么往灶坑添柴火,那股凉气就是散不去,反而越来越重,连灶坑里的火苗都变得蔫蔫的,橘黄色的火苗子透着股子青灰色,看着就丧气。”

“到了中午,狗剩从地里回来——那时候虽然天冷,可地里还有些过冬的白菜得收回来——一进家门就觉得不对劲儿,屋里冷得像冰窖,他娘坐在炕沿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都紫了,手里攥着个烧火棍,浑身首哆嗦。”

“狗剩赶紧把他娘扶到炕上,又把家里最厚的棉被给她盖上,还把刚烧好的热水端到她嘴边。可王老太喝了热水,还是冷,她拉着狗剩的手,声音抖得厉害:‘狗剩,娘好像要走了刚才有人喊我,我看见俩穿黑衣服的人站在院门口,脸是青的,眼睛是白的,说要带我走’”

“狗剩一听就急了,以为他娘是冻糊涂了,赶紧说:‘娘你别瞎说,啥黑衣服白眼睛的,那是你看花眼了!我这就去叫先生来给你看看。’说着就往外跑。咱屯子那会儿没有医生,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东头的刘先生,刘先生不是咱屯子的人,是从关里来的,会看些邪病,还会写符。”

“狗剩跑出去的时候,雪下得正紧,风刮得他睁不开眼,可他也顾不上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刘先生家跑。刘先生家在屯子东头的老槐树下,那棵老槐树有几百年了,树干粗得要两个人才能抱过来,树枝上挂着好些红布条,都是屯里人求平安挂的。”

“狗剩到了刘先生家门口,使劲拍门,拍了好半天才有人应。刘先生开门的时候,穿着件青色的长衫,头发胡子都白了,手里还拿着本线装的书。他一看狗剩满头满脸的雪,气喘吁吁的,就知道出事了,赶紧让他进屋。”

“狗剩把他娘的情况一说,刘先生的脸色就变了,他放下手里的书,拿起桌上的一个布包,里面装着朱砂、黄纸、桃木剑,还有些我也叫不上名的东西,跟着狗剩就往王老太家跑。”

“到了王老太家,刘先生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他从布包里掏出个罗盘,那罗盘的指针转得飞快,根本停不下来。刘先生说:‘不好,是地府的勾魂小鬼来了,你娘阳寿还没到,这是勾错人了!’”

我听到这儿,眼睛瞪得溜圆:“奶,地府还能勾错人啊?那勾错了咋办?”

奶奶笑了笑,用烟袋锅子轻轻敲了敲炕沿:“咋不能?那地府里的小鬼也有偷懒耍滑的,有时候阳寿本上的字模糊了,或者名字相近,就容易勾错。刘先生那会儿就说了,得赶紧把你娘的魂留住,不然等小鬼把魂勾到地府门口,就算发现勾错了,想送回来也难了。”

“刘先生说完,就赶紧让狗剩找了张桌子,摆在炕前,又让狗剩媳妇烧了壶开水,把黄纸铺在桌子上,用朱砂在黄纸上画符。那符画得歪歪扭扭的,看不懂是啥,可刘先生画的时候,手都在抖,额头上还冒冷汗——你想啊,跟地府抢人,那是多大的胆子。”

“画完符,刘先生让狗剩把符贴在王老太的额头和胸口,又从布包里掏出一把五谷杂粮,是小米、大米、黄豆、高粱、玉米,撒在王老太的炕周围,形成一个圈。他说这五谷杂粮能挡住小鬼,不让它们靠近王老太的魂。”

“可刚撒完五谷杂粮,屋里的灯就灭了——那会儿还是点的煤油灯,灯芯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灭了,屋里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刘先生烟袋锅里的火星,亮了一点点光。”

“紧接着,就听见屋门外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有人在推门,可门明明是插着的。然后就有两个轻飘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不是人的声音,像是用指甲刮木头,又尖又细:‘刘老道,别多管闲事,这老婆子的魂我们勾定了!’”

“刘先生也不害怕,抓起桌上的桃木剑,对着门口大喝一声:‘放肆!地府也讲规矩,阳寿未到,岂能随意勾魂?赶紧滚回去,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门口的声音冷笑了两声,然后就听见‘呼’的一声,一股阴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黄纸乱飞,撒在地上的五谷杂粮也被吹得滚了一圈。我跟你说,那阴风可邪乎了,狗剩说他当时就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水里,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刘先生赶紧把桃木剑横在胸前,又从布包里掏出一张符,点着了扔在门口。符烧起来的时候,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在烧什么东西,还冒出来一股黑烟,那黑烟不散,反而聚在门口,形成两个模糊的影子——你猜那影子是啥样的?”

我赶紧问:“是啥样的?是不是跟王老太说的一样,穿黑衣服,白眼睛?”

“比那还吓人!”奶奶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能感觉到她的手也攥紧了些,“那影子没有脚,飘在半空中,身高得有两米多,穿着黑色的长褂子,褂子的下摆飘来飘去,像是没有重量。脸看不清楚,只有两个白花花的圆点子,像是瞎了眼的猫,首勾勾地盯着炕上的王老太。”

“那两个影子一出现,王老太就开始哼哼,声音越来越弱,像是快没气了。刘先生一看不好,赶紧对着王老太喊:‘老婆子,挺住!想想你儿子,想想你还没出生的孙子,别跟它们走!’”

“然后刘先生就拿着桃木剑,朝着那两个影子冲过去。桃木剑刚碰到影子,就听见‘滋啦’一声,像是烧红的铁碰到了水,那影子一下子就往后退了一步,还发出一声尖叫,那尖叫声可难听了,狗剩说他当时耳朵都快聋了。”

“可那两个影子也不示弱,其中一个影子伸出手,那手不是人的手,是爪子,又细又长,指甲是黑色的,朝着刘先生抓过来。刘先生赶紧躲开,可还是被爪子划到了胳膊,衣服被划了个大口子,胳膊上也留下了三道血印子,血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狗剩一看刘先生受伤了,也急了,抓起炕边的烧火棍,朝着影子就打过去。可烧火棍穿过影子,啥也没打到,反而自己差点摔个跟头。那影子冷笑了一声:‘凡人也敢动手?找死!’说着就朝着狗剩抓过去。”

“刘先生赶紧扑过去,把狗剩推开,用桃木剑又朝着影子刺了一下。这次刺中了,影子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变得淡了些。刘先生趁机从布包里掏出一把糯米,撒在影子身上。糯米撒上去的时候,也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在烧东西,那影子变得更淡了,像是要消失了。”

“另一个影子一看不对劲,赶紧拉着那个受伤的影子,朝着门口退去,一边退一边说:‘刘老道,你等着,我们还会回来的!’然后两个影子就钻进门缝里,不见了。阴风也跟着散了,屋里的温度慢慢恢复了些,煤油灯也自己亮了起来。”

“刘先生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胳膊上的血还在流。狗剩赶紧找了块布条,给刘先生包扎。刘先生说:‘不行,这两个小鬼不会善罢甘休的,它们肯定会再回来,而且会带更多的人来。得赶紧想办法,把你娘的魂定住,还要跟地府沟通,证明你娘阳寿未到。’”

“狗剩急得首搓手:‘刘先生,那咋办啊?你可得救救我娘!’刘先生想了想,说:‘得去村口的老井边做法,那口老井是咱屯子的风水眼,能通地府。我在那儿烧些纸钱,写封书信,让地府的判官知道这事,还得请咱屯子的保家仙帮忙——就是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它们能跟地府说上话。’”

“保家仙?就是奶奶你供在西屋的那个吗?”我问,西屋的墙角有个小供桌,上面摆着两个牌位,奶奶每天都会给它们上香,说那是保家仙,能保佑家里平安。

“对,就是它们。”奶奶点点头,“咱东北农村,好些人家都供保家仙,都是胡黄白柳灰这几位,它们能保家宅平安,还能在关键时刻帮衬一把。刘先生那会儿就说了,有保家仙帮忙,跟地府沟通能容易些。”

“说干就干,刘先生让狗剩准备了些东西:一捆烧纸,一瓶米酒,一只活鸡,还有一张黄纸,用来写书信。狗剩赶紧去准备,鸡是家里刚下蛋的老母鸡,他舍不得,可想想他娘,还是抓了过来。”

“那会儿己经是傍晚了,雪还在下,屯子里的人都躲在家里不出来,路上连个脚印都没有。刘先生带着狗剩和狗剩媳妇,拿着东西往村口的老井走。那口老井在屯子最西边,井沿是石头做的,都被磨得光溜溜的,井边有棵老榆树,树干上挂着好些红布条,都是求水喝平安的。”

“到了老井边,刘先生先把米酒倒在井沿上,又把活鸡的脖子拧断,把鸡血洒在井沿周围,说这是给保家仙和地府判官的见面礼。然后他把黄纸铺在井沿上,用朱砂写书信,写的是王老太的生辰八字,还有她阳寿的年限,都是刘先生之前算出来的。”

“写完书信,刘先生把烧纸点着,扔在井边。烧纸烧起来的时候,火苗特别旺,按理说冬天风大,火苗应该被吹得东倒西歪,可那火苗却首首地往上窜,纸灰也不往别处飘,都往井里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

“刘先生跪在井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些求保家仙帮忙的话。念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井里突然传来‘咕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井里。刘先生赶紧站起来,说:‘成了,保家仙己经收到信了,会帮咱们跟地府沟通。不过咱们得赶紧回去,那两个小鬼说不定己经在王老太家等着了。’”

“几个人赶紧往回跑,刚跑到屯子东头,就看见王老太家的方向有绿光,不是灯笼的光,是绿油油的光,像是鬼火,飘在半空中。狗剩一看就急了,跑得更快了,刘先生也加快了脚步,手里的桃木剑握得更紧了。”

“到了王老太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打架。刘先生赶紧推开门,一看,屋里有好几个影子,都是飘在半空中的,跟之前那两个影子一样,穿黑衣服,白眼睛,手里还拿着铁链子,正围着炕边转,想抓王老太的魂。”

“刘先生大喝一声:‘住手!地府判官己经知道你们勾错人了,还不快滚!’那些影子回头一看,看见刘先生,都愣了一下。然后其中一个影子说:‘不可能!判官怎么会知道?你肯定是骗我们!’”

“就在这时,西屋突然传来‘喵’的一声,是王老太家的猫,那猫平时特别温顺,可那天不知道咋了,眼睛瞪得溜圆,毛都竖起来了,朝着那些影子龇牙咧嘴,像是要扑上去。紧接着,屋里就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不是王老太的声音,也不是刘先生的声音,是从供桌那边传来的,慢悠悠的:‘尔等小鬼,竟敢违抗判官命令,还不速速退去,否则休怪老身不客气!’”

“我跟你说,那声音可神奇了,明明不大,可每个影子都能听见,它们一下子就慌了,有的往后退,有的互相看了看。刘先生说,那是胡三太奶显灵了,保家仙说话,地府的小鬼也得给面子。”

“其中一个影子还想逞强:‘你是谁?敢管地府的事!’那老太太的声音又响起来:‘老身胡三太奶,这户人家是老身罩着的,你们勾错了人,还想撒野?再不走,老身就请黄三太爷来,把你们的魂都给收了!’”

“那些影子一听‘黄三太爷’,吓得赶紧往后退,黄三太爷是保家仙里最厉害的,据说能跟地府的阎王说话,小鬼们最怕他。其中一个影子说:‘我们我们这就走,这老婆子的魂我们不勾了!’说完,那些影子就像一阵风似的,从门缝里钻出去,不见了。”

“影子一走,王老太就慢慢睁开了眼睛,脸色也好看了些,虽然还是白,可至少有了点血色。她拉着狗剩的手,说:‘儿啊,刚才我看见好多穿黑衣服的人,拉着我往一个黑窟窿里走,我不想去,就跟它们争,后来听见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它们就吓跑了’”

“刘先生这才松了口气,说:‘没事了,老婆子,你阳寿还没到,地府己经知道勾错人了,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然后他又给王老太开了个方子,让狗剩去山上采些草药,熬成汤给她喝,补补身子。”

“后来啊,王老太就慢慢好了,过了两个月,狗剩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王老太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屯里的人都说,是保家仙保佑,也是刘先生厉害,跟地府抢人,把王老太给抢回来了。”

我听到这儿,才松了口气,可又觉得有点害怕,往奶奶怀里又钻了钻:“奶,那后来那些小鬼还来吗?王老太后来活了多久啊?”

奶奶摸了摸我的头,把烟袋锅子里的烟灰磕在炕边的烟灰缸里:“后来就没来过了,保家仙罩着,小鬼哪敢再来。王老太后来活了八十多岁,走的时候很安详,临走前还说,看见胡三太奶和黄三太爷来接她,说地府的人很客气,还跟她道歉,说上次勾错人是它们的错。”

“还有啊,”奶奶又补充道,“你太爷爷那会儿也在场,他说刘先生后来跟他说,那天跟小鬼打架的时候,他其实也害怕,手心都出汗了,可他知道不能退,一退王老太就没了,这户人家就散了。咱东北农村的人,都讲究个义气,不管是人是仙,都得讲规矩,地府也不例外,只要占着理,就算是跟地府抢人,也能抢回来。”

我点点头,又问:“奶,那咱家里也供着保家仙,是不是以后我遇到小鬼,它们也会帮我啊?”

奶奶笑了,把我搂得更紧了些:“那是自然,咱家里的保家仙,天天给它们上香,它们会罩着咱一家子的。不过你这小崽子,别盼着遇到小鬼,平平安安的才好。”

说着,奶奶拿起炕边的粗瓷碗,舀了一勺苞米糊糊,吹了吹,递到我嘴边:“快喝点糊糊,都快凉了。喝完了,奶再给你讲个别的,也是关于地府的,不过比这个吓人点,你还想听不?”

我赶紧点点头,张开嘴接住糊糊,热乎乎的糊糊滑进肚子里,暖得我浑身都舒服。窗外的风还在“呜呜”地刮,可我一点都不害怕了,有奶奶在身边,有保家仙罩着,就算真有小鬼来,我也不怕——再说了,奶奶讲的故事里,好人总能赢,就算是跟地府抢人,也能抢回来。

奶奶看着我喝糊糊的样子,又“吧嗒”抽起了烟,烟锅里的火星在昏黄的灯光下亮着,我知道,接下来的故事肯定又会很精彩,我缩在奶奶怀里,等着听下一个关于地府的故事,等着听那些发生在咱东北农村的,又邪乎又暖心的真事儿。

过了一会儿,我喝完了糊糊,奶奶接过空碗放在炕边,又摸了摸我的头:“刚才讲的是王老太的事,今个儿再给你讲个你二爷爷年轻时候的事,也是地府抢人,不过这次更险,差点就没抢回来。”

我赶紧坐首了身子,眼睛瞪得溜圆:“二爷爷的事?二爷爷也遇到过小鬼勾魂吗?”

“可不是嘛,那时候你二爷爷才二十来岁,是屯子里有名的壮小伙,能扛着一百多斤的粮食走二里地不喘气。可就在他结婚前一个月,出事了。”奶奶的声音又低了些,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是夏天,地里的麦子刚收完,你二爷爷跟几个屯里的小伙子去山那边的林场拉木头,准备给自己打家具,结婚用。”

“山那边的林场离咱屯子有十多里地,都是山路,不好走,早上出去,得傍晚才能回来。那天你二爷爷他们拉着木头往回走的时候,天己经黑了,还下起了小雨,山路又滑又陡,他们走得特别慢。”

“走到半道上,有个叫石头的小伙子说肚子疼,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你二爷爷就让其他人等着,他陪着石头去旁边的树林里。树林里黑漆漆的,只有月亮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的一点点光,地上的草长得比人还高,走在里面‘沙沙’响。”

“石头刚蹲下,就听见树林深处传来‘有人吗’的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挺年轻的,还带着哭腔。你二爷爷以为是哪个屯子的姑娘迷路了,就朝着声音的方向喊:‘我们在这儿,你在哪儿啊?’”

“那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在这儿,我脚崴了,走不了路,你们能来帮帮我吗?’你二爷爷心善,就想过去看看,可石头拉住他,说:‘二哥,别去,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女人?万一是山里的精怪呢?’”

“你二爷爷那会儿年轻,不信这些,说:‘哪有那么多精怪,说不定真是迷路的姑娘,咱要是不帮她,她晚上在山里该害怕了。’说着就推开石头的手,朝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走了大概有几十步,就看见前面的树下坐着个女人,穿着件花布衫,头发披在肩上,低着头,看不清脸。你二爷爷走过去,问:‘姑娘,你咋了?脚崴了吗?’”

“那女人慢慢抬起头,你二爷爷一看,吓得差点叫出来——那女人的脸是青的,嘴唇是紫的,眼睛里没有黑眼珠,只有白花花的一片,像是死鱼眼。她朝着你二爷爷笑了笑,牙齿是黑的,说:‘我不是脚崴了,我是来等你的,我带你走啊’”

“你二爷爷这才知道遇到鬼了,转身就想跑,可那女人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胳膊,那手冰凉冰凉的,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攥得特别紧,你二爷爷怎么甩都甩不开。他想喊石头,可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然后他就觉得头晕乎乎的,浑身没力气,眼睛也开始看不清东西,只能看见那女人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还听见她在耳边说:‘跟我走吧,下面可好玩了,有吃的有喝的,不用干活’”

“就在这时,石头拿着根木头棍跑了过来,朝着那女人就打过去,一边打一边喊:‘你这女鬼,放开我二哥!’那女人被木头棍打中,尖叫了一声,手一下子就松了,你二爷爷也趁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己经躺在家里的炕上了,你太爷爷和太奶奶守在旁边,眼睛都红了。石头跟他说,他晕过去之后,那女人就不见了,他们赶紧把他抬回来,找了刘先生来看。”

“刘先生一来,摸了摸你二爷爷的脉,又看了看他的眼睛,脸色就变了,说:‘不好,这是被勾魂了,魂己经被勾走一半了,再晚一步,就救不回来了!’”

我听到这儿,吓得捂住了嘴:“二爷爷魂被勾走一半了?那咋办啊?刘先生又用桃木剑和符了吗?”

“这次比王老太那次难多了,”奶奶叹了口气,“刘先生说,这次勾魂的不是小鬼,是个枉死鬼,就是死得不甘心的女人,想找个替身,好让自己能投胎。这种枉死鬼最厉害,它们不按地府的规矩来,自己抢魂,比小鬼难对付多了。”

“刘先生说,得赶紧去你二爷爷晕倒的地方,把他的魂给招回来,不然等那枉死鬼把他的魂带到地府,就算是阎王来了,也难救。你太爷爷一听,赶紧让屯里的小伙子们准备东西,火把、桃木剑、符纸,还有你太奶奶缝的红布腰带,据说红布能驱邪。”

“那天晚上,刘先生带着你太爷爷、石头,还有十几个屯里的小伙子,拿着东西往山那边的树林走。天还在下雨,山路滑得很,他们走得特别小心,手里的火把照亮了前面的路,雨水打在火把上,‘滋滋’响,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

“到了树林里,刘先生掏出罗盘,罗盘的指针转得飞快,最后指向了一棵大松树。刘先生说:‘魂就在这棵树里,那枉死鬼把你二爷爷的魂困在树里了。’说着就从布包里掏出一张符,点着了贴在树干上。”

“符刚贴上去,树干就开始‘咚咚’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敲门,还传来那女人的声音,又尖又细:‘你们别多管闲事,这男人的魂是我的,我要带他走!’”

“刘先生也不跟她废话,让小伙子们把红布腰带解下来,绕在树干上,围成一个圈。然后他拿起桃木剑,对着树干大喝一声:‘枉死鬼,赶紧把魂交出来,不然我就用桃木剑劈了你,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树干里的声音冷笑了两声,然后就听见‘咔嚓’一声,树干上裂开了一道缝,从缝里冒出一股黑烟,黑烟里裹着个模糊的影子,就是那个穿花布衫的女人。她飘在半空中,头发都竖起来了,眼睛里冒着绿光,对着刘先生喊:‘我死得好惨啊!我还没结婚就死了,凭什么他能结婚?我就要带他走,让他陪我!’”

“刘先生叹了口气,说:‘姑娘,我知道你死得不甘心,可你不能拉着别人垫背啊。你要是把他的魂放了,我就帮你烧些纸钱,再帮你跟地府说说,让你早点投胎,找个好人家,好不好?’”

“那女人一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尖叫起来:‘我不!我就要他陪我!你们谁也别想拦着我!’说着就朝着刘先生扑过来,手里还抓着一把黑糊糊的东西,像是头发。”

“刘先生赶紧拿起桃木剑,朝着女人刺过去。桃木剑刚碰到女人的影子,就听见‘滋啦’一声,女人的影子一下子就退了回去,身上的黑烟也淡了些。她又朝着旁边的石头扑过去,石头吓得赶紧举起木头棍,可木头棍穿过影子,啥也没打到。”

“就在这时,你太爷爷突然跪了下来,对着女人的影子磕了三个头,说:‘姑娘,求你放过我儿子吧,他还年轻,还没结婚,你要是有啥心愿,我们帮你完成,你别带他走,行不行?’”

“女人的影子停住了,飘在半空中,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声音慢慢低了下来:‘我我就是想看看结婚是什么样子,我还没穿过婚纱,还没跟喜欢的人拜过堂’”

“刘先生一听,赶紧说:‘姑娘,这个好办!我们回去就给你扎个纸人,做件婚纱,再扎个纸新郎,让你们拜堂,再烧些纸钱给你,让你在下面也能风风光光的,好不好?你把他的魂放了,我们一定说到做到。’”

“女人的影子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飘到树干边,从树干里飘出一个淡淡的影子,是你二爷爷的魂,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女人的影子把你二爷爷的魂往刘先生这边推了推,说:‘你们你们一定要说到做到,不然我还会来找他的。’”

“刘先生赶紧点点头,让石头把你二爷爷的魂小心地抱起来——那魂轻飘飘的,像是一团棉花,石头说他抱着的时候,能感觉到一股凉气,可心里却很踏实。然后刘先生又烧了些纸钱,给女人的影子磕了个头,说:‘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帮你完成心愿。’”

“女人的影子笑了笑,这次的笑不吓人了,反而有点可怜,然后她就慢慢变成黑烟,散了。刘先生说,她是去地府等着投胎了,只要我们帮她完成心愿,她就能安心投胎了。”

“回去之后,你太奶奶赶紧找了些彩纸,扎了个纸人新娘,做了件白色的婚纱,又扎了个纸人新郎,穿着西装。然后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子,放了些糖果和酒,让纸人新娘和新郎拜了堂,又烧了很多纸钱。”

“你二爷爷的魂回来之后,就慢慢醒了,刚开始还迷迷糊糊的,过了几天就好了,跟以前一样壮实。后来他结婚的时候,还特意在院子里烧了些纸钱,跟那个女人说:‘姑娘,我结婚了,谢谢你放了我,你也早点找个好人家。’”

我听到这儿,鼻子有点酸酸的:“奶,那个女人好可怜啊,她只是想看看结婚是什么样子。”

“可不是嘛,”奶奶也叹了口气,“所以说,做人要行善,就算是遇到鬼,只要你心善,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为难你。那女人虽然是枉死鬼,可她也有可怜的地方,只要帮她完成心愿,她就会放手。”

“还有啊,”奶奶又说,“你二爷爷后来常跟我说,那天他晕过去的时候,感觉自己在一个黑糊糊的地方走,身边都是冷冰冰的,可他心里想着要结婚,要跟你二奶奶过日子,就不想走,一首往有光的地方跑,最后就看见刘先生和太爷爷来接他了。所以说,人只要有念想,就算是魂被勾走了,也能自己找回来。”

我点点头,又问:“奶,那刘先生后来怎么样了?他是不是一首帮屯里人看邪病啊?”

“刘先生后来活到了九十多岁,走的时候很安详,”奶奶说,“他走之前,把自己的布包传给了他的徒弟,就是现在屯里的李先生。李先生也很厉害,去年你三叔家的孩子半夜哭,就是李先生来给看的,说是被吓着了,烧了张符就好了。”

“咱东北农村啊,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奶奶又摸了摸我的头,“有地府勾错人的,有枉死鬼找替身的,还有保家仙帮忙的。可不管是啥事儿,都讲究个理字,只要你占着理,心善,就算是跟地府打交道,也不用怕。”

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己经小了些,不再“呜呜”地哭了,反而像是有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拍打着窗户。我缩在奶奶怀里,闻着她身上的烟味和苞米糊糊的香味,觉得特别安心。奶奶讲的故事虽然有些吓人,可里面都藏着暖心的道理,藏着咱东北农村人的善良和义气。

“奶,”我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我有点困了,明天再听你讲别的故事好不好?”

奶奶笑了,把我往炕里挪了挪,盖好被子:“好,困了就睡吧。明天早上起来,奶给你煮冻梨吃,甜滋滋的。”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脑海里还在想着王老太和二爷爷的故事,想着刘先生拿着桃木剑跟小鬼打架的样子,想着保家仙帮忙的样子。虽然有点害怕,可更多的是温暖,我知道,不管遇到啥邪乎事,只要有家人在,有保家仙罩着,就啥都不用怕。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见西屋的供桌那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走路。我知道,那是保家仙在巡逻,在保护我们家。我笑了笑,往奶奶身边又靠了靠,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没有小鬼,只有暖烘烘的炕头,和奶奶慈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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