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不过比刚才小了点，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
但现场这气氛，比刚才那暴雨还压抑。
郭凡带着几个技术员，花了老半天工夫，总算是把那十二个黑袋子里的东西都清点明白了。
所有的袋子在雨布上一字排开。
郭凡脱下那双沾满了血污和泥水的白手套，走到李虎和马军面前，那张脸比刚捞上来的尸块好不到哪儿去。
“李大队，马队……搞定了。”
郭凡点了根烟，手抖得厉害，点了两次才点着。
“妈的，干了快二十年技术活儿，没见过这么……这么利索的。”
郭凡猛吸一口烟：“一共十二个袋子，十二个部分。
头、胸腔、腹部……四肢，全是顺着大关节儿给卸开的。
一刀切，没多馀的碎肉。”
郭凡弹了弹烟灰：“这凶手，绝对是个懂解剖的，手稳得吓人。”
“死亡时间呢？”李虎的脸在烟雾后面，看不清表情。
“不超过十二个钟头。”郭凡回答得很干脆，“尸块泡水里虽然有点浮肿，但内脏还算新鲜。
我估摸着，是昨天白天，最晚……不超过昨天夜里十二点。”
马军“嘶”了一声：“昨天白天到夜里，那范围可不小。”
陆宁站在李虎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一句话没说。
郭凡说的这些，陆宁的脑子里全有！
2025年的积案文档里，法医报告写得比这还详细！
被害者，刘婷，城南纺织厂女工。
年龄，23岁。
昨天（7月6日）下午4点左右离开纺织厂后失踪。
死亡时间，7月6日晚十点到7月7号凌晨五点之间。
致死伤……
“刘婷……”陆宁在心里默念。
记得上辈子这案子成了悬案后。
刘婷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娘。
每年7月7号，都会跑到城南分局门口，举着个牌子，也不说话，就那么站一天。
站了二十多年，直到老太太去世。
正义，迟到了二十八年，依然缺席。
“妈的……”
陆宁想起受害者家属，无助的脸庞，眼框有点发红：
“老子既然回来了，就绝不能让这事儿再他妈发生一遍！”
……
李虎把烟头狠狠丢在泥地里，用脚碾灭，舔了舔嘴唇：
“这案子，影响太坏了！
97年了！
香港都回归了！
咱城南分局的地界上，还出这种灭绝人性的恶性案件！
这是打咱城南警方的脸！”
李虎猛地转身，盯着马军：“马军！”
“到！”马军赶紧立正。
“你带重案队，把吃奶的劲儿都给老子使出来！”李虎一挥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个案子，必须尽快拿下！”
“是！”
“现在，第一要务！”
李虎伸出一根手指：
“马上查明死者身份！
连死的是谁都不知道，这案子就是无头案！没法查！”
马军：“明白！”
“第二！”李虎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马上让指挥中心通报全市，查！
查最近二十四小时内的失踪人口！
特别是年轻女性！
让各家派出所的片儿警，都给老子动起来！
耳朵都竖起来！”
马军重重点头：“我马上安排！”
李虎布置完，马军立马转身，对着手下那帮人吼了起来。
“小夏！你带一队人，马上去走访！
把附近这几个村子，尤其是青龙河上游那几个渡口、桥头，都给老子问遍！
看看昨天有没有人见过可疑的车、可疑的人扔东西！”
“是！”小夏领着人“呼啦”一下跑了。
“郭凡！”
“在！”
“你他妈别抽烟了！
赶紧带上这些尸块，滚回局里！
叫上法医小王，给老子尸检！
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
比如，那把杀千刀的凶器是啥样的！”
“得嘞！”郭凡招呼人，小心翼翼地把那十二个袋子装车。
“其他人，跟我回局里！
分头查户籍、查文档、等各派出所报上来的失踪人口！”
“是！”
眨眼工夫，刚才还人声鼎沸的河滩，人跑了一大半。
就剩下李虎、马军，还有被“特招”入队、杵在那儿跟个电线杆似的陆宁。
……
雨停了，天色反而更阴沉了。
河滩上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
陆宁知道，自己该开口了。
再不开口，赵芊芊就危险了。
可陆宁不能直接说：“李大队，我不仅知道被害者是谁，还知道下一个被害人是谁。”
陆宁要是敢这么说，马军能立马拿手铐把陆宁拷回局里，当成第一嫌疑人给关起来。
必须找个由头。
陆宁的脑子飞快地转。
瞅了李虎一眼。
上辈子，陆宁进警队后，李虎是陆宁的第一个大队长，也算是陆宁的半个师傅。
老李这人，看着一脸严肃，跟黑社会讨债的似的，其实是个粗中有细、护犊子护得要命的好领导。
是个人品过关的人。
“赌一把！”陆宁下了决心。
“那个……李大队。”陆宁往前凑了半步，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李虎转过身，打量着陆宁：“有话就说，男子汉大丈夫，别吞吞吐吐的。”
陆宁咽了口唾沫，唾沫混着雨水，又苦又涩。
“李大队……我……我好象……认识这个被害人。”
“啥？！”
李虎“噌”一下蹦了起来，赶紧压低了声音：
“你认识？！
陆宁你小子没发烧吧？！
你咋认识的？！”
陆宁清楚地看到，李虎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
那眼神，锐利如刀！
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陆宁面前，雨水顺着李虎的帽檐滴下来。
李虎依然压低了嗓门，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问：
“陆宁。
你给我想清楚了再开口。
这，不是开玩笑。
你，怎么认识的？”
来了！
陆宁很清楚。
这是李虎在给自己机会，也是在敲打自己。
陆宁也压低了嗓门，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
“李大队，刚才……刚才郭法医打开那个装头的袋子时，我……我就在旁边，我胆子大，多看了一眼。”
“你多看一眼有屁用！那脸都给划成渔网了！”
“脸是花了！”
陆宁猛地抬头，盯着李虎：
“但！
她的右眼眼角，有一颗美人痣！
很小！
黑色的！
我认得那颗痣！”
李虎一愣：“美人痣？”
陆宁豁出去了：“她叫刘婷！是城南纺织厂的女工！”
“刘婷……”
李虎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紧接着眼神瞬间就变了，变得怀疑、审视：
“陆宁！
你小子怎么会认识一个纺织厂的女工？
还知道人家眼角有痣？
这……这也太巧了吧？！”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陆宁早就想好了托词：
“李队！
我家有个远房表姐，也在纺织厂上班！
上个月，我去找我表姐玩，在厂里食堂吃饭，刚好跟刘婷拼了一桌！”
陆宁越说越顺：“我表姐跟刘婷认识，就聊了几句。
刘婷长得挺好看，那颗痣又特别，我就……我就多看了几眼，所以印象特别深！”
这个理由，在1997年这个社交圈子还很小的年代，完全站得住脚！
也确有其事！
不怕查！
李虎一言不发，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陆宁的眼睛。
陆宁感觉自己后背的冷汗，比刚才的雨水还多。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李虎才缓缓开口。
“陆宁。
你说的这个情况，非常、非常重要。”
李虎忽然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在说耳语：“这个事，从现在开始，你除了我，给老子烂在肚子里！
对谁也不准说一个字！
听明白了吗？！”
“明白！”陆宁赶紧点头。
谢谢李大队信任！”陆宁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成了！
李虎这个“保护性”的安排，正中陆宁下怀，正如前世他所了解的那样，老领导不愧是老领导。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李虎一挥手，“收队！回局里！”
陆宁跟在李虎身后，踩着泥水往回走。
脑子里，已经不是刘婷了，而是那份血淋淋的连环案文档。
“刘婷，7月7号发现……”
“第二个，赵芊芊，城南医院的护士……遇害时间，7月9号！”
“第三个，蔡梅坤，化肥厂的女工，10月1号……”
“第四个，王美美，钢铁厂的女工，11月1号……”
“第五个，吴倩，皮革厂的，12月1日……”
然后，线索就全断了。
凶手就象人间蒸发了一样。
警方用尽了传统的侦查手段，走访、摸排、蹲守，全都没用……
陆宁的拳头，在雨衣下面握得死紧。
7月9号……就是后天！
凶手马上就要对赵芊芊动手了！
“老子只有两天时间！”
陆宁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
“两天之内，必须把这个狗娘养的变态揪出来！
赵芊芊，还有后面的蔡梅坤、吴倩！
你们的命，我陆宁……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