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两条路都不好走!
第一条路,是赌上一切的的反击。
趁着冯木兰的朱雀军团主力可能尚未完全抵达落霞山,薛怀德部经过连番激战也一定人困马乏、立足未稳之际,他立刻集结手中所有兵力。
包括从黑河谷撤回的部队和刘弘基的残部,掉头杀回去,尝试重新夺回落霞山营寨。
若能成功,不仅能挽回部分颜面,重新获得战略立足点,甚至可能打乱楚军的后续部署。
但是,这其中的风险巨大无比。
薛怀德并非易与之辈,营寨易守难攻。
自己麾下将士连续征战、士气低落,一旦反击受挫,或者冯木兰的援军及时赶到。
那他王忠嗣和这数万大军,极有可能被楚军前后夹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公孙韦的牺牲,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第二条路,是忍辱负重的撤退。
立即放弃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承认此次战役的彻底失败。
趁着楚军尚未组织起有效追击,带领全军迅速、有序地向后撤退,彻底退出落霞山乃至当前战区,与后方其他唐军部队靠拢,保存有生力量。
这样可以避免最坏的复灭结局,为日后卷土重来保留火种。
但是,这意味着他将坐实败军之将的名声,损兵折将,丢失重要营垒。
朝廷的责难、政敌的攻讦必将接踵而至,他的声望和前途将蒙上巨大的阴影。
是冒险一搏,赌上国运和全军命运去争取那缈茫的翻盘机会?
还是壮士断腕,承受耻辱以保全实力等待将来?
夕阳的馀晖将王忠嗣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徨恐、疲惫而又带着一丝期盼的脸庞,又望向落霞山的方向,那里似乎还隐约传来胜利者的喧嚣。
时间,在沉默中一秒秒流逝,每一个呼吸都显得无比沉重。
他知道,他的决定,将关系到这数万人的生死,乃至帝国在此地战局的走向。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留下天边一抹暗红的馀烬,如同战场上尚未冷却的鲜血。
荒野上,两支溃败的军队汇合一处,却弥漫着比夜色更浓的失败与沮丧。
王忠嗣麾下从黑河谷撤回的兵马虽建制相对完整,却也难掩疲惫。
而刘弘基带来的落霞山败军则更是凄惨,丢盔弃甲,伤痕累累,如同惊弓之鸟。
两支队伍加起来,人数虽仍可观,但那低落的士气,却象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每一位将领的心头。
王忠嗣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些面带菜色、眼神徨恐的士兵。
又望向东南方向那片已被楚军旗帜复盖的落霞山局域,那里仿佛还能听到楚军胜利的欢呼。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夜风,胸腔中充满了苦涩与无力。
赫连无咎的四万联军复灭,落霞山大营失守,爱将公孙韦战死。
这一连串的打击,如同重锤,几乎将他多年的骄傲与自信击碎。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传令全军,收拢部队,救治伤兵,清点损失。”
“半个时辰后,拔营启程,脱离此战区,全军退往镇南关!”
“镇南关?”
一旁的突兀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王忠嗣,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王忠嗣!你说什么?退往镇南关?”
“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赫连无咎的四万人马没了,连经营多年的落霞山大营都丢了!”
“公孙韦将军也战死了!如此奇耻大辱,你竟然就想这么一走了之?象个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逃到镇南关去?!”
他的咆哮声在暮色中回荡,引得周围不少士兵侧目,却无人敢出声。
突兀金胸口剧烈起伏,挥舞着粗壮的手臂,继续怒吼:
“这口气,你咽得下去,我突兀金咽不下去!我黑狼部的勇士不能白死!我们必须杀回去,让楚军血债血偿!”
王忠嗣面对突兀金近乎失控的咆哮,脸色依旧沉静如水,只是那眼神越发冰冷锐利,如同北地的寒冰。
他等突兀金吼完,才冷冷地反问,每一个字都象冰锥般砸向对方:
“杀回去?突兀金首领,那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杀回去?”
“是立刻掉头,去攻打现在由薛怀德重兵驻守、以逸待劳的落霞山营寨吗?”
他不等突兀金回答,便步步紧逼,语气中充满了冷静到残酷的分析:
“薛怀德刚刚取得大胜,士气正盛,据营寨而守,我们这些疲惫之师,攻城器械尽失,士气低落,拿什么去攻?”
“就算不顾一切猛攻,你猜冯木兰的朱雀军团主力,此刻在何处?”
“他们既然能如此迅速解决赫连无咎,其兵锋之盛,战力之强,远超你我想象!”
“他们此刻恐怕正星夜兼程,朝着落霞山赶来!”
“一旦我们久攻不下,或者刚刚有所进展,冯木兰的大军从侧翼甚至背后杀到,与薛怀德里应外合……”
王忠嗣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惊醒梦中人的厉色:
“到那时,等待你我的,就不是丢失营寨、损兵折将那么简单了!而是全军复没!”
“是你我,以及这数万将士,统统葬身于此!赫连无咎的下场,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你难道想让黑狼部最后的精锐,也一起陪葬吗?!”
“我……”
突兀金被这一连串尖锐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涨得通红。
他想反驳,却发现王忠嗣的每一句话都象一把刀子,精准地剖开了他不愿面对的残酷现实。
他当然知道王忠嗣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但那股窝囊和愤懑却无处发泄,只能梗着脖子,喘着粗气低吼:
“难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就算暂时无法夺回营地,我们也可以袭扰他们的粮道,攻击他们的据点,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就这么走了,我……我实在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