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赫连无咎四万大军被全歼,这无疑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但朱雀军团作为绝对主力,付出的代价同样不轻。
这一连串的数字,清晰地勾勒出此次落霞山会战的惨烈轮廓。
楚军夺取了战略要地落霞山营寨,战果堪称辉煌,但胜利的基石,是由无数将士的鲜血与生命铸就的。
冯木兰的目光越过薛怀德,落在了他身后那位一直静立不语、手持白羽扇的谋士贾羽身上。
贾羽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中透着智者的从容与洞察。
“贾先生,”
冯木兰开口,语气中带着咨询的意味:“眼下局势已然明朗,王忠嗣新败,兵力折损大半,退守镇南关。”
“依你之见,我军接下来,是该乘胜追击,一举拿下镇南关,还是另作他图?”
贾羽闻言,手持羽扇,躬身行了一礼,姿态从容不迫。
他略一沉吟,便缓声开口,声音温和却条理分明:
“娘娘明鉴,我军虽获大胜,然连日激战,将士疲惫,伤亡亦需时间消化整合,新降之卒需整编,缴获之物资需清点分配。”
“此时若贸然以疲敝之师,远攻关隘,恐非上策。”
“那镇南关乃边防重镇,易守难攻,王忠嗣虽败,毕竟名将之姿。”
“李敬亦非庸才,据关而守,以逸待劳,我军纵然兵力占优,急切间亦难攻克,若顿兵坚城之下,恐生变故。”
他话锋一转,羽扇轻摇:“再者,落霞山一战,规模宏大,影响深远。”
“如此战略级别的行动,下一步动向,已非单纯军事考量,更关乎朝廷整体方略、周边局势联动。”
“下官愚见,我军当前最优之选,乃是就地休整几日。”
“一则使将士恢复体力,医治伤员,巩固新得之落霞山防线,二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贾羽抬起头,目光澄澈地看向冯木兰:“等待陛下那边的回信与明确旨意。”
“相信陛下在接到此战捷报与详情后,必会统筹全局,对我军下一步行动有所安排与训示。”
“在此之前,我军稳守落霞山,消化战果,静观其变,方为万全之策。”
冯木兰听完贾羽的分析,眼中闪过一丝赞同之色。
贾羽的考虑确实老成持重。
如此大捷,朝廷必有封赏,而下一步是战是和,是攻是守,确实需要皇帝楚宁从整个帝国的战略高度来权衡决策。
她之前虽有意继续扩大战果,但也深知贾羽所言在理。
“贾先生思虑周详,老成谋国。”
冯木兰微微颔首,做出了决断:“也罢,就依先生之言。”
“传令各军,原地休整,加强戒备,抚恤伤亡,清点战果。”
“同时,严密监视镇南关方向敌军动向。”
她随即转向一旁的案几,上面早已备好了纸墨笔砚。
“本宫这就亲自起草奏章,向陛下详细禀报此战经过与得失,并请示下一步方略。”
说罢,她提起御笔,蘸饱了浓墨,在那铺开的明黄色绢帛上,开始落笔。
帐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绢帛的细微沙沙声,以及烛火摇曳的光影。
一场大战的硝烟渐渐散去,而关于未来走向的博弈与决策,才刚刚随着这封即将飞往京城的捷报,悄然开启。
一日之后。
镇南关,暂充行辕的院落内。
晨曦微露,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带着南疆特有的湿润与草木清香。
一身玄色劲装的楚宁,正手持一杆镔铁长枪,在庭院中央辗转腾挪。
枪影点点,时而如蛟龙出海,势大力沉,时而如灵蛇出洞,刁钻迅疾。
他身形矫健,步伐沉稳,每一式都凝聚着力量与技巧,汗珠顺着刚毅的脸颊滑落,显然已练习了不短的时间。
自冯木兰率朱雀军团主力开赴落霞山方向后,楚宁虽坐镇相对安稳的镇南关,心神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前线的战局。
落霞山-黑河谷一线的胜负,关乎整个南疆战事的走向,更关乎他心爱之人的安危与整个楚军的战略布局。
这种牵挂,化为了他每日更加刻苦的武艺锤炼,唯有在挥洒汗水时,方能稍稍平复内心的波澜。
就在一套枪法即将收势之际,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
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千户沈炼,手持一封插着羽毛、封着火漆的密信,快步走入庭院。
他在距离楚宁三丈外停下,单膝跪地,双手将信件高高举起:
“陛下,八百里加急!娘娘自落霞山前线发来的飞鸽传书!”
楚宁闻声,手腕一抖,长枪挽了个漂亮的枪花,“锵”的一声稳稳立于身侧。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因运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大步走到沈炼面前,伸手接过了那封承载着前线胜负关键信息的信件。
他迅速撕开火漆,展开信笺,目光如电,逐字逐句地扫过上面冯木兰那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信中将落霞山攻防、黑河谷阻击、赫连无咎部被全歼、王忠嗣败退等战事经过,以及双方大致的伤亡、兵力现状,都做了清晰扼要的禀报。
当看到“薛丁山力战重伤,然性命无碍,已送回大营救治”这一行时,楚宁紧蹙的眉头明显舒展开来,一直紧绷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扬了一丝弧度。
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低声自语:“没事就好,薛丁山这小子,果然没让朕失望,也没让他父亲失望。”
这份放心,并非全然出于对年轻将领的欣赏。
楚宁心中自有考量。
薛怀德原为大周名将,归顺大楚时日尚短,其忠诚仍需时间和功绩来巩固。
此番南征,让其独子薛丁山随军历练并肩负重任,本就带有一定的信任与试探。
若薛丁山在此战中不幸陨落,虽是为国捐躯,壮烈无比。
但难免会在薛怀德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芥蒂,甚至可能影响其日后对大楚的归属感。
如今薛丁山虽重伤却保住了性命,并立下赫赫战功。
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既彰显了薛家父子的忠勇,也消除了一个潜在的不稳定因素,让他这个皇帝少了几分“使降将之子送死”的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