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走到地图前,指着缺省的撤退路线:“我军步卒居多,携带粮草辎重,行动迟缓。”
“楚军若探知我军动向,极有可能派轻骑尾随追击,若被其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高仙芝的目光带着一种非你莫属的意味,郑重地看向呼延鹰:
“呼延首领,你血鹰部尽为骑兵,来去如风,骁勇善战。”
“高某斗胆,想请首领及血鹰部的勇士们,担当此次撤退之重任——负责断后!”
他特意强调了断后二字,随即快速解释道:“并非让首领与楚军死战,而是借助骑兵的机动性,在我大军主力撤离后,于险要处布防,监视楚军动向。”
“若楚军果真派兵追击,首领便可率领铁骑,凭借地利,给予其迎头痛击,挫其锋芒后,再利用速度优势迅速脱离,追赶主力。”
“如此,既可保全实力,又能确保我军主力安全抵达镇南关。”
“此重任,关乎数万将士安危,除却首领的血鹰铁骑,高某实在想不出,还有哪支兵马能胜任!”
这一顶高帽子戴过去。
又将断后的任务从死守巧妙地说成了机动阻击和择机脱离,极大地照顾了呼延鹰的面子和其部落骑兵的特点。
呼延鹰闻言,那双鹰眸微微眯起,审视着高仙芝。
他明白,这断后的差事确实危险,但也最能彰显他血鹰部的勇武和价值。
若是操作得当,不仅能掩护盟友,还能伺机狠狠咬追击的楚军一口,既履行了约定,也算提前收取一点利息。
他掂量着其中的风险与机遇,又想到即将到来的大唐援军和可汗可能的大动作。
最终,那股蛮横之气化为了战场首领的决断。
他重重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响,声若洪钟:
“好!既然高将军如此看重俺血鹰部,这断后的活儿,俺接了!”
“你放心带着步卒先走,楚军若敢追来,定叫他们尝尝俺血鹰部弯刀的厉害!”
至此,一场潜在的内部危机终于化解。
沧浪河的唐蝎联军,开始在高仙芝的指挥与呼延鹰的承诺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撤退。
腊月的沧浪河畔,寒风卷着冰屑,刮过枯黄的草地和光秃秃的枝桠。
南岸的唐军大营,一改往日的相对宁静,如同被捣毁的蚁巢,骤然间沸腾起来。
人喊马嘶,喧嚣鼎沸,打破了冬日旷野的寂聊。
营寨之内,士兵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撤离前的紧张与些许茫然。
军官们粗哑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催促着各部迅速整理行装。
帐篷被一顶顶拆卸、捆扎,装载上骡马大车。
堆积如山的粮袋被健壮的民夫扛起,步履蹒跚地运往车队。
沉重的军械,如床弩、投石机的部件,也被费力地拆卸下来,准备装车。
整个营寨弥漫着一种仓促而又压抑的气氛,车辕的吱呀声、马蹄的杂沓声、金属兵甲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支撤退的混乱交响曲。
如此大规模、毫不掩饰的拔营行动,自然无法逃过河北岸楚军斥候锐利的眼睛。
几名身手矫健的楚军探马,借助枯草丛和地形的掩护,如同幽灵般潜行至距离唐营极近的位置。
他们伏在冰冷的土地上,摒息凝神,仔细观察着对岸的一举一动。
他们看到的不再是严整的营垒和巡逻的哨兵,而是川流不息搬运物资的队伍,是逐渐变得空旷的营区,是那像征着固守决心的营寨栅栏被一段段拆除。
“是真的!唐军真的在跑!”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斥候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
“看,辎重车都装满了,连营墙都在拆!不是佯动,是真撤!”
确认了消息的可靠性,几名探子不敢有丝毫耽搁,如同离弦之箭般迅速撤回本阵。
约莫半个时辰后,河北岸,楚军主帅马晁的中军帅帐内。
马晁正与副将韩兴对着地图商议军务。
马晁身材魁悟,性格急躁,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而韩兴则略显清瘦,眼神沉稳,更似一潭深水。
帐内炭火温暖,却难掩边境对峙的紧张。
突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浑身带着寒气、额角见汗的斥候都尉疾步闯入,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报——!启禀两位将军,对岸唐军异动!”
“观测确认,唐军正在大规模拔营,拆卸营寨,装载所有粮草辎重,动向明确,乃是全军撤退!”
“什么?”
马晁闻言,霍然起身,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脸上充满了狂喜与杀意。
“高仙芝这厮,竟真的怂了?想跑?!”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地图都跳了起来,声若洪钟地吼道:
“打了他这么久,憋了满肚子的鸟气,还能让他们就这么全须全尾地跑了?简直是做梦!”
”传令下去!全军即刻集结,准备出击!老子要亲自带队,衔尾追杀,定要高仙芝这缩头乌龟付出代价!”
他仿佛已经看到唐军溃败,被他肆意砍杀的场景,兴奋得满脸通红,转身就要往帐外冲去下达命令。
“马将军!且慢!”
一声沉稳,甚至带着几分冷厉的喝止声响起,如同冷水泼在滚油上。
只见一直沉默旁观的韩兴,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牢牢拦在了马晁身前。
他的脸色异常凝重,眉头紧锁,眼中没有丝毫马晁那样的狂热,只有深深的疑虑与谨慎。
“韩兴!你拦我作甚?”
马晁正在兴头上,被骤然拦住,顿时勃然大怒,瞪着韩兴。
“唐军溃退,正是天赐良机!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溜回镇南关,他日再来与我们为敌吗?”
韩兴面对马晁的怒火,寸步不让,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马将军!稍安勿躁!追击之事,岂能如此草率?”
“你难道不觉得,高仙芝此番撤退,太过光明正大了吗?”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帐外,仿佛要穿透空间,看清对岸唐营的真实意图:
“高仙芝并非庸才,岂能不知大军撤退,最忌敌军尾随追击?”
“他却如此大张旗鼓,毫不掩饰,连辎重粮草都缓慢前行,这分明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此中必有蹊跷!本将怀疑,这极有可能是一个诱敌深入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