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一个……求你了，万机之神，只要再多一个就好……”

伊拉娜的祈祷消散在浓酸的工业雾霾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在这里，巢都最底层的“锈蚀深渊”，神明早已沉默。

空气是致命的鸡尾酒，由滚烫的机油、刺鼻的臭氧和铁锈的甜腥混合而成。每一次呼吸，都象是在吞咽一把微小的刀片，刮擦着她干涸的喉咙。头顶之上，遮天蔽日的钢铁结构如巨兽的骸骨，纵横交错，将最后一丝想象中的天空也彻底封死。

这里是地狱，而她是地狱里的一只铁耗子。

瘦削的少女如一道无声的幽影，在堆积如山的金属废料间穿行。一步都踩得精准而轻盈，避开了那些闪铄着危险寒芒的金属碎屑和不知潜藏着何种剧毒的化学黏液。她那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衣物紧贴在身上，与巢都中的大多数拾荒者无异。

她的目标很明确：一枚尚有残馀能源的“微型能量电池”。

那不过拇指大小的金属块，是她接下来三天的命。它可以从“齿轮镇”的商人“油指”那里，换来三支合成营养膏和半升珍贵的净水。

没有它，她就会死。就这么简单。

她的目光锐利，扫过层层叠叠的垃圾。眼睛，是拾荒者最重要的工具。她能分辨出超过三十种不同金属在锈蚀下的细微色差，能从一堆废弃缆线中，嗅出仍有能量流动的铜芯味道。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

在一块扭曲的装甲板下，半掩着一抹微弱的银灰色。是它！一块标准型号的微型能量电池！

伊拉娜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压抑住喉咙里的欢呼，警剔地扫视四周。在锈蚀深渊，最危险的永远不是环境，而是你的同类，以及那些以拾荒者为食的变异生物。

确认安全后，悄无声息地俯身靠近。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块电池的瞬间——

“嘶嘎！”

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从她身侧的废料堆中炸响！

腥风扑面！

伊拉娜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思考。她猛地向后翻滚，只听“刺啦”一声，一股剧痛从手臂传来，袖子连带着皮肉被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一只潜伏的变异“掘穴兽”从废料中猛然蹿出！

它足有一人高，身体象是用生锈的铁片和扭曲的肌腱拼凑而成，几丁质的外壳上布满了尖锐的倒刺。最可怕的是它那对如同挖掘机铲斗般的前爪，上面还挂着伊拉娜的碎布和血肉。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但伊拉娜没有尖叫，更没有逃跑。恐惧是奢侈品，在这里，一旦你背对敌人，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她就地一滚，顺手抄起一根半米长的锈蚀钢筋，手腕一抖，摆出了防御姿态

掘穴兽发出一阵威胁的低吼，多对复眼死死锁定着这个胆敢反抗的猎物。

它动了！

庞大的身躯以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冲来，锋利的爪子带起一阵破空声，直取伊拉娜的头颅！

伊拉娜不退反进，矮身躲过致命一击，手中的钢筋狠狠刺向掘穴兽相对柔软的腹部。

“铛！”

火星四溅！钢筋被坚硬的甲壳弹开，震得她虎口发麻。

力量差距太大了！

但伊拉娜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此。一击不中，她立刻借力后撤，转身就跑。她的奔跑并非毫无章法，而是沿着一条她早已烂熟于心的路线，在迷宫般的废料山中急速穿行。

掘穴兽在身后紧追不舍，它巨大的体重让沿途的废料堆不断发出呻吟和垮塌。

就是现在！

伊拉娜冲过一个由无数废弃渠道和钢梁构成的狭窄信道后，猛地向旁边一扑。

在她身后，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掘穴兽毫无防备地一头撞了进去。它庞大的身躯瞬间卡在了信道中间，而它脚下那片早已被伊拉娜标记为“陷阱”的、不稳定的废料堆，在巨大的冲击下，轰然垮塌！

“嘎吱——轰！”

头顶，一块被用作配重块的、数吨重的实心金属板失去了支撑，轰然砸落！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刚才还凶悍无比的掘穴兽，半个身子都被砸进了废料堆里，黑绿色的体液四处飞溅，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战斗，结束了。

伊拉-娜大口喘着粗气，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她没有立刻去查看战利品，而是从怀里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捡来的齿轮徽章。她将徽章紧紧贴在额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祈祷：

“赞美万机之神……感谢您赐予的智慧与力量。”

这是她活下去的信条。力量来自于钢铁，智慧来自于机械，而万机之神，是这一切的主宰。

祈祷完毕，她才一瘸一拐地走回掘穴兽的尸体旁，小心翼翼地从那块扭曲的装甲板下，取出了那枚完好无损的能量电池。

伊拉娜将能量电池揣进怀里，拖着受伤的身体，返回自己位于一截巨大排污渠道内的栖身之所。

那是一个仅能容身的狭小空间，唯一的装饰，是墙上用木炭画的一副模糊不清的宣传画。画上，一名穿着制服的星界军士兵，正仰望着布满星辰的天空。

那是伊拉娜从未见过的景象。

在锈蚀深渊，没有天空，更没有星星。

她痴痴地看着那副画，眼神中流露出对逃离巢都的渴望。她想去星界军，想离开这里，想亲眼看看，真正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

她开始清点今天的收获。那枚至关重要的能量电池，几块可以卖个好价钱的掘穴兽爪子，还有一些零碎的铜线和零件。

就在她拨开一堆从掘穴兽巢穴附近顺手捞来的废料时，指尖触碰到了一张与众不同的东西。

那不是金属的冰冷，也不是塑料的僵硬，而是一种类似硬质羊皮纸的触感。

伊拉娜疑惑地将其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残破的、泛黄的结构图。上面的线条和符号，是她从未见过的古老样式，繁复而精密。图纸的内核，绘制着一个巨大的、模糊的人形轮廓。

而图纸上用红色标记出的箭头，似乎正指向锈蚀深渊中，连最亡命的拾荒者都视为禁区的——废墟更深处。

但此时的伊拉娜已经没有精力继续探究这张图纸了，吃下最后一点营养膏，处理好伤口，倦意袭来。

夜里，渠道外传来其他拾荒者的争斗声和变异生物的嘶吼，但伊拉娜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