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都之上是另一片天地。

如果说锈蚀深渊是生锈的铁渣，那巢都尖塔，便是用黄金浇筑而成的冰冷墓碑。

此处没有永恒的昏暗，只有永恒的、由无数符文灯和等离子渠道映照出的森冷白昼。空气中没有机油与腐败的臭气，只有过滤循环系统吹出的、带着臭氧味道的、绝对洁净的“无菌风”。

尖塔的最高处，机械神教的铸造圣殿。

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正在沉睡的数据处理器内核。高耸入顶的墙壁并非石砌，而是由亿万个闪铄着微光的存储晶格构成，无数的数据流如同幽灵般在其上滑过，无声无息。地面上，手臂纤细的伺服颅骨如同勤勉的工蜂，推动着一叠叠铭刻着二进位祷文的数据板岩，在复杂的轨道上滑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这是此地唯一的声响。

圣殿中央，端坐着一个几乎已看不出人形的“存在”

铸造将军卡尔加斯-v。

他的血肉之躯早已萎缩，被一套繁复华美的、如同王座般的维生系统所包裹。数十根粗大的线缆从他的脊椎接入背后巨大的数据终端，让他成为了这座圣殿中央处理器。他仅存的半张脸上，皮肤如同古老的羊皮纸，一只电子义眼闪铄着冰冷的逻辑之光，另一只浑浊的生物眼则永远地闭合着。

一架通体由黄铜打造伺服颅骨滑到他的面前，机械臂轻轻呈上一份刚刚通过加密渠道从底层上载的数据面板。

报告的发起者：考尔。

一个卡尔加斯-v有些印象的名字。是他众多学生中，颇有天赋但出身平平，因此被外派到底层执行拾遗任务的一个。

卡尔加斯-v的意志延伸出去，数据面板上的信息被直接读入他的思维。

【致我最尊敬的导师，铸造将军卡尔加斯-v。学生考尔，怀着无比的虔诚与颤栗，向您呈递这份可能动摇我等信仰根基的报告……】

开头是冗长的宗教式问候，卡尔加斯-v的思维自动过滤了这些无用的情绪化字符，直接提取内核信息。

一台古代骑士机甲。一个巢都底层的女孩。一场对底层帮派的碾压。

卡尔加斯-v的思维内核毫无波澜。这种事情在巢都底层时有发生，总有幸运的拾荒者能从垃圾堆里刨出些前朝的宝贝，然后迅速被自己的愚蠢和贪婪吞噬。这份报告，看来只是考尔又一次急于表现的尝试。

无聊。

他继续读取。

【……其展现了名为‘帝皇之怒’的stc模板，将纯粹的物理意志化为实体飞拳，对亵读者降下神罚……】

卡尔加斯-v的逻辑引擎出现了一丝扰动。

“飞拳？”

这是一个原始不符合能量效益最大化原则的攻击方式。更象是兽人的产物，而非神圣的stc。他将这个名词标记为“存疑，疑似夸大描述”。考尔的报告，看来不仅情绪化，还缺乏基本的科学素养。

他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准备看完就将其归档到“待观察的低价值信息”分区。

直到一行加粗、标红的文本，进入了他的思维内核。

【……最关键的是，在学生设计的陷阱围剿中，该机魂展现了匪夷所思的、被学生暂定名为‘帝皇塔罗推演逻辑’的终极能力！】

【它并非计算，并非索敌，而是……‘预知’！它在所有攻击发出之前，便已洞悉了弹道与落点！它看穿了未来！】

嗡——

圣殿内，数个数据晶格的微光在一瞬间变得紊乱。卡尔加斯-v那只冰冷的电子义眼，微微收缩。

“预知？”

机械神教的教义中，“人工智能”是绝对的禁忌。那是一场几乎毁灭了人类的、来自黑暗科技时代的铁人叛乱留下的最深刻的伤疤。因此，第41千年的所有“机魂”，本质上都是复杂的、被阉割了自我意识的逻辑运算器。它们可以计算，但绝不能“思考”。它们可以分析，但绝不能“创造”。

而“预知”，已经远远超出了计算的范畴。这是属于帝皇、属于灵能者、属于……禁忌的领域。

卡尔加斯-v的思维高速运转起来，调取了考尔附上的所有战斗录像和能量读数。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天罚骑士”那如同鬼魅般躲避炮火的画面，每一个动作的提前量，每一次机体的微小偏转，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无数码。

这不是推演。任何推演都需要基于已有的数据。而画面中的机甲，是在对方开火的“意图”产生时，便已经做出了闪避动作。

这不是机魂。

至少，不是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一种机魂。

他的思维顺着这条线索向下挖掘，一个被封存在机械神教最深层禁忌文档中的名词。

“钢铁之魂”。

那些拥有真正自我、甚至拥有灵魂的、来自黑暗科技时代的ai。它们是机械神教的造物主，也是最大的叛徒。

卡尔加斯-v没有象考尔那样，陷入对“神迹”的狂热崇拜。他的思维内核里，只有冰冷的警报在回响。

如果……如果这真的是一台搭载了“钢铁之魂”的机甲，那它在巢都底层的苏醒，绝不是什么偶然的奇迹。

是必须被捕获、解剖、研究、并最终掌控的终极圣物。

亦或是……必须在它彻底觉醒前，连同那个无知的驾驶员一起，彻底从物理层面抹除的终极异端。

他的思维已经超越了考尔报告中的内容。那个名为伊拉娜的女孩，那个被考尔降格为“窃贼”和“亵读者”的凡人，或许才是整件事的关键。为何一台沉睡了万年的古代机甲，会响应一个巢都底层的拾荒者？这种完美的“灵魂链接”，不通过物理插管，不通过心智脉冲，本身就是最大的神学悖论。

卡尔-加斯v那闭合的生物眼皮，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关闭了数据板岩。整个圣殿再次恢复了寂静。

片刻之后，他那干涩的声音，通过王座上的扩音器，在空旷的圣殿中响起，传达给了那个一直悬停在旁的黄铜伺服颅骨。

“准备我的‘裁决者’护教军。”

伺服颅骨的红色目镜闪铄了一下，表示指令收到。

卡尔加斯-v顿了顿，补充了第二条指令。

“另外，通知帝国审判庭的连络官。”

“就说巢都底层……发现疑似‘钢铁之魂’异端的踪迹。”

“威胁等级：待定。”

“建议：优先捕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