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下，人流被粗暴地分割成两股。

一侧是衣着光鲜、乘坐马车的富商和官员，他们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

另一侧，则是像杰克和安娜这样牵着马、风尘仆仆的旅人，以及那些推着独轮车、面黄肌瘦的劳工，他们被几名身穿黑色制服、手持蒸汽步枪的城卫兵拦下，排成长队，等待盘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那是煤炭燃烧不完全的焦糊，机器泄露的滚烫机油，阴沟里淤积的污秽，以及成千上万具终年劳作、难得清洗的身体所散发出的汗酸，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杰克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他已经习惯了荒野上干燥、纯粹的风，这股“文明”的气息让他感到一阵生理上的不适。

他不是回到了家，而是走进了一座更大、更复杂的牢笼。

“入城税，每人五元，每匹牲口十元。”一个满脸横肉、眼神麻木的卫兵用枪托敲了敲面前的木牌，语气不耐烦。

杰克看到前面一个衣衫褴缕的家庭，因为凑不出足够的税金，被卫兵毫不留情地用枪托推搡到一旁，男人愤怒地争辩，换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和无情的驱逐。

这里没有道理可讲，只有赤裸裸的强权。

在这种地方，任何出格的举动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现在是一头闯入陌生森林的孤狼，首要任务是摸清这里的规则，而不是与地头蛇发生冲突。

他从怀里掏出几枚银币，连同安娜的份一起，递给了那个卫兵。

卫兵掂了掂银币的分量，脸上那副不耐烦的表情才缓和了些许，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穿过阴冷潮湿的城门洞，城市的喧嚣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们淹没。

高大的红砖建筑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巨人，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条块，阳光难以穿透，在泥泞的街道上投下大片阴影。

蒸汽渠道如同钢铁的藤蔓，缠绕在建筑的外墙上，不时发出嘶嘶的泄压声。

穿着统一灰色工装的男男女女，如同蚁群般在街道上穿梭。

他们在一条充斥着牲畜粪便和劣质草料气味的后巷里，找到了一家马厩。

马厩老板是个独眼的干瘦老头，他漫不经心地接过缰绳。

“两位看着面生，从外面来的吧？”他问道，

“要我说，现在可不是来奥城的好时候。”

“怎么说？”杰克不动声色地问道。

“城里来了个大人物，联邦来的。”老头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

“一来就接管了市政厅，还到处抓人去修铁路，说是总统的命令，可谁知道呢？我劝你们啊，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少惹事。”

他指了指街对面一栋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木质建筑：

“要去喝酒打听消息，就去蒸汽哨子酒馆。要去住店，再往前走两条街，有个叫黑石的旅店，便宜，就是……人多手杂。”

杰克给了他几枚铜板作为小费，老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两人没有立刻去酒馆，而是先在黑石旅店要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

房间狭小而逼仄，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和一张小桌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永远也散不去的霉味。

但对杰克而言，这里足够了。他需要一个临时的落脚点，一个可以让他冷静思考的私人空间。

“你留在这里，”杰克对安娜说，“我去酒馆看看。”

“我和你一起。”安娜的回答简单直接。

杰克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蒸汽哨子”酒馆里比响尾蛇镇的沙龙热闹百倍，也混乱百倍。

呛人的烟草味和廉价酒精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空气浑浊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矿工、铁路工人、下工的工厂技师挤在一起，大声地喧哗、咒骂、吹牛。

杰克和安娜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只点两杯最便宜的麦酒。

他们没有主动与任何人交谈，只是静静地听着。

酒馆，是情报最集中的地方，也是谎言和吹嘘最多的地方。

在精通级的感知下，杰克能轻易地从嘈杂的背景音中，过滤出他需要的信息。

“……妈的，今天监工又抽了我一鞭子！那帮杂种！”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铁路工人抱怨道。

“你就知足吧……听说了吗？南边那个叫红岩镇的，因为不服从命令，就被马库斯的手下报复了！男人全被抓走，剩下的……”一个矿工压低声音，眼中满是恐惧。

“嘘！小声点！你想被抓去‘黑水监狱’吗？”同伴立刻制止了他。

杰克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红岩镇……血洗……

他内心涌起一股熟悉的寒意。

这和前世他所对抗的那些无法无天的黑帮、匪徒何其相似！只不过，这一次，对方披着“联邦”这层合法的外衣。

他意识到，马库斯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会说到做到。响尾蛇镇的七天期限，就是悬在头顶的断头台。

和这样的强权硬碰硬，无异于自杀。他必须找到一个支点，一个能撬动这块铁板的支点。

“我们不能再等了，”杰克对安娜说，“我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一个能和他们站在同一张桌子上说话的身份。”

第二天，杰克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衣服，将那枚属于响尾蛇镇的警徽擦得锃亮，别在胸前，和安娜一同前往奥城的巡警总局。

总局是一座由灰色巨石砌成的三层建筑，门前矗立着联邦的鹰旗，显得威严而冷漠。

与外面的混乱不同，总局内部安静得有些压抑。几个穿着笔挺制服的文员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忙碌着，对杰克和安娜的到来视若无睹。

杰克走到前台，对一个正在修指甲的女文员说道：

“你好，我是来自响尾蛇镇的巡警，杰克雷恩。我来这里确认我的身份备案。”

女文员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他胸口的警徽，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响尾蛇镇？没听过。有身份文档吗？”

“文档在交接时遗失了，但应该有电子或纸质的备案。”

“没有文档，我怎么帮你查？”女文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