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绿走之前其实并不想让他过去的。
春绿说,已经有人给小姐送来姜汤了。
谢凌来的时候借着昏暗的烛光,也看见了罗汉床小几上确实放着一碗姜汤。
他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
已经有人在关心她,先他一步给她送来了姜汤。
谢凌站在一会,本想离开的。
可阮凝玉的话让门口男人的身影钉在了原地。
沉景钰是从姚明川口中得知了他的凝凝今夜会与她的表姐在望江楼吃饭的事,之前他除了会与阮凝玉通信,每天半夜天边浮着几颗星子,他便会躺在草地上,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阮凝玉写给他的信缄。
其实阮凝玉不过是看他写给她的信太多了,于是偶尔会给他写上寥寥几句,她会说别人的事,可对她的事却只字不提。
沉景钰只想知道关于她的。
在骁骑营枯燥无味的生活里,少女的信便成了他的慰借,每当他受伤,每当他快撑不下去,他便会拿出看看,在冰冷的秋夜里将它贴在自己灸热的胸膛前。
但这样得知阿凝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沉景钰不满足。
于是他抓了姚明川过来,姚明川这个倒楣的纨绔虽然埋怨,但也不敢吱一声,于是便把阮凝玉每日在文广堂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全都事无巨细地报备给了沉景钰这个大爷。
所以阮凝玉每天的日常沉景钰都是知道的。
今日他刚好在骁骑营闲散,得知她在望江楼后,他便骑着马从百里开外赶过来了,却也没事先告知她,为的便是给她一个惊喜。
没想到刚过来,她和谢家三姑娘便出事了。
就在卢照波刚跑到卢府门口打算潜逃回家里时,沉景钰带着侍卫便一齐堵住了他,拿了个布袋子就将他兜头套着就给捆走了。
卢照波先是被他蒙着头拳打脚踢了好一会,卢照波的鼻梁骨都被他踢碎了,沉景钰这才肯将他带到谢凌那边。
收拾完卢照波后,沉景钰回来便听说阮凝玉在望江楼的雅间里,便过来寻她了。
但也没有想到少女换了身潮湿的衣裳后便变得心事重重。
沉景钰最看不得她蹙眉,不想看见她两条柳烟眉染上忧愁。
如果他在她身边还会令她蹙眉的话,他便会觉得是自己无能。
阮凝玉之所以会选择今夜跟他坦白,是因为她落了水湿了身,这样的狼狈让她又想起了在侯府的那夜。
那时的回忆什么都回想起来了,包括她胸前那些密密麻麻的吻痕。
很多时候她都不愿去提及,而是选择装傻充愣,她以为这样就能避免尴尬,可她现在意识到,很多事情不是她选择了遗忘就能过去的。
它一直都存在。
故此她觉得还是跟沉景钰说清楚比较好。
今晚正是个很好的契机。
沉景钰听完,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他目露迷茫。
负责,负责什么?
阿凝在说什么?
那天晚上又发生了什么。
但看阮凝玉的神情专注严肃,不象是在跟他开玩笑。
沉景钰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更何况她说的那些话,什么夜里,还有什么“负责”
一句比一句更要地考验人的耐性。
他垂着眸,敛去眸里的暗光,食指拇指的茧子一起摩挲着白瓷茶盏。
他正在斟酌着,该如何说,又该如何问话。
也不是问话,他在想他该如何不露声色地打探出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她动用“负责”这一词?
一想到有人曾对他的阿凝做了什么事,沉景钰便不能控制地攥紧手,茶盏的沿口已经出现了细细的裂痕,但好在他中途收了力,否则话,那茶盏便要化作齑粉了。
同样不好受的何止沉景钰一人。
站在门口的男人身姿挺拔。
他明明听了这些话,知道了阮凝玉将他误认做沉景钰的事情,可过了半晌,谢凌手里端着是姜汤竟纹丝不动,汤面连片浅浅的水纹都不曾出现过。
竟让人不禁想象,他的承受力该有多强大。
可只要走近,便能发现原来终年平稳不动的泰山并不是只会静止不动的。
谢凌如同一尊鬼魅站在原地。
他的眼角骤然发青发紧,浑身流动的血液似乎在此刻停止流动,他觉得全身冰冷,象有人在一瞬间将他打入深渊。
他不敢想象自己适才听到了什么。
原来表姑娘一直以来都认错了人
此夜,他有了两个发现。
一个是她没看信。
她不屑于看他的信,她也不关心。
一个是她认错了人。
若说前者令他难受,但尚还有接受的馀地。
可这次表姑娘错把他认做沉景钰,却是让他浑身僵冷,心漏得跟筛子似的,冷风嗖嗖地直往里面灌。
他觉得自己的身上多了处缺口,心血不停往外流淌。
他似乎察觉不到肉体的存在了,只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颤栗。
亏他担心她,亏他还给她送来了姜汤。
可她却把自己错认成了其他的男人!
谢凌觉得自己的心就被什么铰着,他气得嘴唇发白发抖,只能紧咬着牙关,才能勉强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守在附近的苍山明显发现了不对劲。
不知道表姑娘在屋里说了什么,竟然让大公子有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
苍山忙上前,下意识想去扶住男人,他张口,刚想说什么。
他想劝男人离开。
每次在表姑娘身边,大公子都会格外煎熬,伤身又伤心,不值当。
可抬头却对上了谢凌冷锐无情的眼神。
——闭嘴!
苍山将快到喉咙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谢凌回过头,连眼框都跟着发红,更是出现了红血丝。
他终于能明白为何,为何阮凝玉经过了沉小侯爷的生辰之后,为何跟沉景钰的关系会变得那般好了。
原来…她以为沉景钰是他
谢凌感觉喉咙尝到了血腥味,脖颈也凸出了青筋,原来竟是这样
莫大的懊悔铰着他的心——他当初就不该!
谢凌在心里冷笑,他很想听听,他们在里面还会说什么。
什么负不负责的。
要负责也是他谢玄机的事,与他沉景钰何干?
他更想知道,若是表姑娘知道了那天夜里的人是他这个表哥,又会如何作想。
有种强烈的冲动,让他很想推开门闯进去,将真相告知于众。
可是他不能。
世人都言他是圣人,偷听这一桩便已然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嘴里已经尝到了血味,但谢凌依然不曾动过,而是用一双墨海翻涌的黑眸紧盯着眼前的那扇门、那道透出微弱烛光的门缝。
过了一会。
谢凌便听见坐在里头的小侯爷带着几分轻挑道。
“徜若我非要负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