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五努力支撑身体,他要带着妹妹离开这里,可是实在无力了,头一歪,晕了过去。
杨五是在一阵浓得化不开的药味里醒过来的。
浑身酸胀的难受,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火烧火燎地疼。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影里,是静文那张小脸,好像更瘦了,眼眶却是红肿。
正在一下一下点着头打瞌睡的静文忽的看见他睁眼,那黯淡的眸子瞬间迸出一丝微弱的亮光。
“哥?哥!你醒了!”她的声音又干又哑。
杨五想扯个笑容安慰她,刚一动嘴角,脸颊上撕裂般的剧痛就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哎哟我去!这么疼!”
他转动眼珠,打量着这陌生的地方。低矮的房梁,糊着发黄窗纸的格子窗,空气里弥漫着药草、灰尘和一种,与他哥静文格格不入的气息。
这里并不是城墙根下他们那个西面漏风的破窝棚。
“这,是哪?”他小声问向静文。
“这里是医馆。”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眼泪又在她通红的眼眶里打转。
杨五被打,静文害怕了。
杨五又看了看身上,裹着浸过药液的麻布,原来这么浓的药水味来源于此。
“是那位公子送我们来的,他付了钱,让大夫给哥治伤。
那个给了他们几枚铜钱的书生模样的公子哥?
杨五混沌的脑子缓慢转动,那天的记忆碎片般涌回。
豪奴狞笑的嘴脸,沉重的拳脚落在身上的闷响,骨头几乎碎裂的剧痛。
还有最后,是妹妹静文‘咚咚咚’跪地磕头的声音。
“你答应他什么了?”杨五握了握拳头,发现使不上力,如果条件苛刻,可能要跑路了。
“那位公子只说救人要紧,没说要让我们怎么样。”静文小声回答。
就在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简陋的木板门外。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逆着门口不甚明亮的光线,一个穿着半旧青布长衫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喻万春。
他手里拎着个小小的油纸包,脸上带着一丝怜悯,但看到杨五睁着眼,又多了一丝欣喜。
“醒了?醒了就好。”
喻万春的声音温和,走到近前,将油纸包递给静文。
“小静文,拿着,刚出炉的蒸饼,还热乎着,给你哥也吃点。”静文怯生生地接过,小声道了谢。
喻万春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仔细看了看杨五的脸色和包扎的伤处,眉头微蹙。
书上的歌舞升平全都是为了粉饰当权者的丰功伟绩,原来这社会依旧是万恶的旧社会,没有一丝丝改变,这历史的底色依旧苍白。
自己以前真的是太天真了!竟然真的以为这大夏人民人人皆安居乐业。
“大夫说都是皮肉筋骨伤,没动到脏腑,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要好好养着,切莫碰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杨五脸上青紫交加的伤痕,还有那强撑着想要表现“没事”的眼神,语气放得更缓了些。
“安心在这里养着,莫想旁的。医馆的账,我己经替你结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杨五眼睛瞪大,他想要一个回答。
杨五喉咙发紧,胸口堵得厉害。从小到大,谁曾这样对他?哪有谁对他好?
那些施舍铜钱的人,眼神里要么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要么是厌烦的驱赶。
而眼前这人竟然救了他,还掏钱给他治伤。这份无缘无故的恩情、施舍,让他惶恐。
喻万春微微摇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又看看杨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我只是觉得你可怜。”
喻万春回答的干脆、简单,随后放下一锭银子,准备起身要走。
见喻万春要走,而且没有提任何要求,杨五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却被喻万春轻轻按了回去。
“恩公,我还不知恩公姓名。”杨五心思活泛,这是真的遇到‘大鱼’了,只是这大鱼是真菩萨,自己万万不能平白受惠。
“好好养伤。”喻万春站起身,拍了拍杨五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等你好了,再来找我。”
“不知去哪里找公子?”杨五问道。
“随缘。”喻万春起身首接走了,留下懵逼的二人。
“随缘?”
毛线啊?随缘!?
杨五一愣,他哪见过这种人?
我都不认识你啊,就不怕我跑了吗?
这可是整整一锭银子!一锭银子!一锭啊!
这锭银买两个静文这样的傻丫头都够了,这恩公竟然就这么给了!
不过内心虽然不解,但是还是对着喻万春的身影轻声说道:“我杨五…记下了!”
喻万春走了,走的时候还礼貌的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喧嚣后,屋子里只剩下满身药味和一个泪眼婆娑的两个瘦小人儿。
喻万春还得查账,虽然自己有意放水,不过依旧抓到了许多人的把柄,他也不点破,只是轻拿轻放,让各个掌柜见到喻万春都是礼让三分。
把柄在人家手里呀!你敢如何?
大房内心烦闷,以为丢失了温家酒楼这块阵地,族老们窃窃暗喜,以为拿到了一块精致点心。
双方都不成想,让喻万春走出了另外一条路子。
现在的喻万春,走到哪里都是被笑脸相迎,而喻万春也会来事,看破不说破,杀鸡用牛刀,每次却只是轻轻一点,也不让对方破皮,伤口都没有,你好我也好!
“喻掌柜好走!”这是繁盛街茶柜孟凡孟掌柜。
昨天喻万春来繁盛街,救了杨五,没有来查账,今日才来的温家在繁盛街开的茶铺。
刚才只是稍微指点了下,喻万春便匆匆离开了。而这却给孟凡留下了高抬贵手的感觉。
“嗯嗯,孟掌柜留步。”喻万春作揖后走出茶柜,背影潇洒修长,带着丝文人的风骨。
“掌柜的,这姓喻的神了?”账房老周低头小声说道。
“那可不,不然人家怎么能三句话查出二老爷的假账?”孟凡嘴里没了刚才的恭敬。
“他怎么知道我虚报损耗了?”老周带着疑惑,他想问问掌柜的,毕竟这么些年,自己从未露出过马脚,今日怎么的,刚拿出账本,这姓喻的才翻看了几下,说了一句话就把他头上的汗水吓了出来。
不过对方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孟凡也是面露难堪,“你个戆头!姓喻的讲了,你每月的茶具都打碎两副,每月被雨水浸泡坏的茶叶都是十盒,天下竟有这般巧合的事?”
说完又哼哼两声,摆了摆袖子,转身回了屋,留下老周不停地拍打脑门。
“啊哟我去!这弄得,这是弄巧反拙,适得其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