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陈贵正叼着根草茎,歪坐在码头货栈阴凉处的破条凳上,眯着眼看手下人扛包。
运河上船只穿梭,阳光刺眼。
一个穿着细棉布长衫,带着两个小厮的少爷,有些迟疑地出现在码头喧嚣的入口处。
那少年眉眼间带着几分养尊处优的清秀和涉世未深的局促,正伸着脖子西处张望。
陈贵嘴里的草茎猛地停住咀嚼的动作。他眯起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深处像是投入了一块寒冰,激得他脊背的汗毛都微微炸起。
那张脸,那眉眼间的轮廓,他也绝不会认错!
那是温家大房的儿子,温澈。
陈贵在温家做了半年工,对于温澈是认识的。再次见到温家人,一股恨意瞬间缠紧了陈贵的心脏。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却如同变戏法般,瞬间堆满热情到近乎夸张的笑容。
“哎哟喂!!”陈贵的声音洪亮大步流星地迎上去。
“温公子,稀客!稀客啊!”
温澈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弄得有些发懵,待看清陈贵那张沾着油光和笑容的脸,更是愣住。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
“你是?”
“哎呀!温公子贵人多忘事!”陈贵毫不介意,“我啊!陈贵!以前在贵府,咳!当差!后来出来闯荡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他刻意含糊了'被赶出来'那段经历,语气热络无比。
“这是来码头有事?”
温澈被这连珠炮似的热情轰得有些晕乎,加上陈贵那副'旧识'的笃定模样,他脸上也露出恍然和几分尴尬的笑意。
“哦…哦,你在这做工?”温澈不知道为何这人怎么这么热情。
“嗯,到了这有事您说话!”
陈贵露出标志性的白牙,笑容满脸。
“我今日有生意要与贵帮帮主商讨,烦请陈大哥带路。”
温澈拱手作揖,脸上满是遇到救熟人的热络。
他还真有事要找漕帮人,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今天早些时候自己姐姐要跟姐夫回一趟姐夫的老家,那找漕帮商讨下一季漕船份额的事便落在了他头上。
温澈并不想去谈,到那你吃了吗?喝了吗?无甚意思。
“咳!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陈贵豪气地一挥手,脸上的笑容热情洋溢,眼底深处却是一丝阴冷。
“走走走!这大太阳底下哪是说话的地儿!前面有家茶铺,点心做得一绝,我做庄请你尝尝!”
他不由分说,半推半揽着温澈,离开了喧嚣的码头。
温澈被陈贵半推半就地拥着往前走,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浓重的汗味,还有一股码头特有的鱼腥和淤泥的气息,让他有些不适。
但陈贵那不容置疑的热情让他一时无法拒绝。
温澈心里甚至涌起一丝说不上来的恶心,又怕惹恼了漕帮的人,影响生意,便强忍着不适跟陈贵走向码头边。
陈贵把他带到码头不远处一个临河的简陋茶棚。
棚子用竹竿和芦席胡乱搭成,西面漏风,几张矮桌条凳上黑乎乎的油腻。
陈贵大剌剌地坐下,用袖子抹了抹条凳上的灰,招呼温澈:“坐坐坐!别看这地方不咋样,茶水点心实在!”
他高声吆喝老板:“老板!两碗大碗茶!再来两笼的豆沙包!快着点!”
老板应了一声,很快端上粗瓷大碗和一盘豆沙包。
温澈看着碗沿上不知是茶垢还是油渍的深色痕迹,又看了看那溢出了馅料的豆沙包,犹豫了一下。
陈贵却己抓起一个,三两口就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赞道:“香!温公子快尝尝!可千万别客气!”
他吃得极快,腮帮子鼓动,眼神却像黏在温澈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审视和难以言喻的兴奋。
温澈勉强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咬着。
陈贵灌下一大口粗茶,抹了把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话语透着推心置腹的意味:“温公子,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你说道说道,看看我能否帮得上忙!”
温澈立刻放下包子,神情专注起来:“其实也没多大要紧的事,就是去找漕帮帮主,商讨下一季漕船份额的事。”
“份额?那这里面门道可深了。”
陈贵带着丝犹豫模样的继续说道。
“原本是大小姐负责,今的怎么是你来?”
温澈眼神露出疑惑,“这不都是往年定好的吗?这里面还有门道?”
陈贵也不答,只是故作神秘的微笑。
温澈挠了挠头,他向来对生意不求上进,突然的'门道'把他给弄懵了。
陈贵拉着长音不再言语,故作高深的模样,让温澈打了退堂鼓。
现在姐姐没来,自己遇到这种不知如何处理的事情那么就应该等姐姐回来再处理。
嗯,姐姐说明日便回,那明天再来应该问题不大。
不行,就撤?
温澈看着陈贵老神在在的模样打定了主意。
喻万春是半夜接到的通知,他的一位大伯过世了。
接到通知后在玲儿的通知下温云舒便赶了过来。
“相公要回家?”温云舒知道自己这夫君虽是入赘,遇到白事也得回去的。
“嗯,说得回去行礼。”喻万春回答,内心却有些慌乱。
他担心自己回去可能会穿帮,什么大伯他都不知道叫什么,可是考虑到原主,自己还是要去的。
“我跟你一起。”温云舒其实是可去可不去的,不过考虑到喻万春为温家做的贡献,以及对自己的帮助,她决定跟喻万春去一趟。
喻万春老家住的地方在南城城北的尚家村,离南城约摸七十多里地,坐马车要坐两个多时辰。
这个村因为在前朝出过一位尚书,才得此名,不过现在没落了。
温云舒是不会在那里住的,她算过,来回的时间,如果下午早回,晚上便能回来。
温云舒将家里的工作安排妥当,准备了些礼物用品,第二天一早喻万春与温云舒坐着马车,在刚开城门时便出了城,后面跟着一辆马车,一共两辆马车,几位仆从,虽称不上浩浩荡荡,但也有丝衣锦荣归的意味。
这是温云舒在给喻万春撑面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