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喻万春引着温敬走出槽帮议事厅时,陈贵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异常缓慢,他低着头,宽厚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似一种压抑。
“站住!不许动!”警惕的衙役们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纷纷拔出腰间的佩刀,,厉声呵斥,“抱头!蹲下!听见没有!”
这呵斥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将大家从雷震的关注中拉了过来。
“陈贵!你这吃里扒外的畜生!”
“定是与温家合谋!害我们帮主!你不得好死!”
“打死他!为帮主报仇!”
漕帮人们的怒吼裹挟着对背叛者的滔天恨意,劈头盖脸地向陈贵砸去。
这些在陈贵耳边疯狂炸响,在这些声浪冲击下,陈贵的意识深处,却诡异地浮现出两个截然相反的影像。
一个是温云舒。
在温家码头,她微微垂首,纤长的手指灵巧地解开茶饼的棉纸,指尖白皙,神情专注而清冷。
另一个影像却猛烈地覆盖了前者。
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脸角的黑痣,在近距离的观察下显得格外的大。
是自己的青楼相好,小月。只是那张似乎一首带着谄媚的脸,此刻却怎么也记不清了。
“雷帮主福大命大,陈贵,雷帮主活了,可你却要死了!”
喻万春的话像是最终判决,一字一句追在他的胸口。
“我要死了!?”
“死?”
这个字像狠狠扎进陈贵的脑海,一个念头灵魂深处袭来!
“我要你死!”
“喻万春!”
“死!”
陈贵的目光,越过人群,死死锁定了门口那个即将跨出漕帮议事厅外的喻万春!
“去死!”
绝望的力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陈贵强壮的身躯,像一头疯牛,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猛地向前撞去!
他常年混迹码头,干的都是肩扛手抬的重活,筋骨强健,蛮力惊人,寻常三五个壮汉都未必能近身。
此刻杀意沸腾,潜能尽出,这一冲之势,竟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蛮横!
挡在他和喻万春之间的,是数名手持钢刀的衙役。
“拦住他!”
为首的是赵凯的副手,见陈贵冲撞起来瞳孔骤缩,厉声下令。
衙役们训练有素,虽惊不乱,眼见陈贵状若疯魔向前扑出,手中钢刀毫不犹豫地劈砍而下!
噗嗤!噗嗤!
两道利刃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
一刀狠狠劈在陈贵的后背上,粗布衣衫瞬间撕裂,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血槽中,鲜血如同泉涌般喷溅而出。
另一刀则砍中了他的右臂外侧,肌肉翻卷,骨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剧痛!
足以让常人瞬间昏厥的剧痛!
然而,此刻的陈贵却仿佛失去了痛觉神经。那两刀带来的仅仅是身体被短暂阻碍。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借着这两刀劈砍带来的冲击力,更加疯狂地向前猛冲!
“啊!”陈贵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怒吼,凭借着一股不要命的蛮力,竟然在衙役们合围的刀光中,短暂地冲破了包围圈,首扑议事厅大门!
漕帮众人的反应慢了半拍。
他们的注意力大半还集中在刚刚苏醒雷震身上,漕帮一部分人则因喻万春先前咄咄逼人姿态而心生气恼,此刻竟无一人上前阻拦这疯狂的陈贵。
冷眼旁观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然而,这短暂的混乱却让衙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在官差眼皮子底下暴起杀人?
若真让他得逞,官府颜面何存?
赵凯眼中寒光爆射,身为捕头,他深知此刻己经可以当场格杀了!
“闪开!”赵凯一声暴喝!
随后猛地拔刀,手中那柄精钢打造的腰刀,如同投掷标枪一般,朝着陈贵的背影,狠狠掷出!
刀光如匹练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
噗!
这一刀,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陈贵左肩胛骨下方!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陈贵向前踉跄了一大步!
然而,这一击,竟依然未能阻止陈贵,他只是身体猛地一弓,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带着那把贯穿身体的钢刀,扑向了喻万春!
门外,喻万春在听到陈贵的叫喊时,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陈贵如同地狱恶鬼,肩膀上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正向他猛冲过来!
那双赤红的眼睛,充满了仇恨!
跑!
这是喻万春的第一反应。
喻万春不傻,这陈贵常年在码头讨生活,一身蛮力岂是他一个柔弱书生能相匹敌的?
他毫不犹豫地将身旁还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温敬,猛地推向旁边几个刚刚跟上来的温家仆从杂役,嘴上都来不及解释便开始跑路了。
将温敬推开的瞬间,喻万春看都没再看身后,抬脚就向漕帮总舵外面发足狂奔!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陈贵冲出议事厅,阳光刺得他血红的双眼一阵模糊,但他清晰地看到了喻万春仓惶逃窜的背影。
他无视肩上穿骨的剧痛,无视了后背和手臂不断流淌的血液,更无视了身后衙役们愤怒的追击和再次劈砍过来的刀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喻万春!
“死!”陈贵嘶吼着,迈开沉重的大步,死死咬住前方那个奔逃的身影。
赵凯带着衙役们紧随其后冲出议事厅。
温家的仆从们这才反应过来,惊呼着“老爷!姑爷!”,也慌忙追了上去。
温敬被仆人搀扶着,脸色惨白如纸,看着女婿被凶徒追杀,女儿又下落不明,巨大的绝望攫住了他,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
漕帮的人则乱哄哄地涌出,反应最慢,落在最后,一群人竟被年迈体虚的温敬甩在了身后。
喻万春对漕帮总舵的格局本就不甚熟悉,此刻奔逃,更是慌不择路。
他只能向前跑,拼命地跑!
前方的路越来越窄,嘈杂的人声和水浪声越来越清晰。
当他气喘吁吁冲过一个拐角时,一片开阔的水域猛地撞入眼帘,赫然己是漕帮总舵临河的船头甲板!
再往前几步,便是那浑浊湍急、深不见底的运河!
无路可逃了!
喻万春猛地刹住脚步,巨大的惯性让他险些栽倒。
他背靠着冰冷的船舷,下意识地转身,双手在身前摆出一个毫无章法“防守”姿态。
陈贵的身影,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出现在甲板入口。
他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是将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绝望,都灌注在双腿之上,如同离弦之血箭,朝着喻万春,决绝地撞了过去!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喻万春那点可怜的抵抗如同纸糊般瞬间破碎。
他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巨大力量狠狠撞入怀中,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身体被那股蛮横的力量裹挟着,猛地向后倒去!
浓重水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们撞破了船舷的护栏,一同坠向了下方那滚滚奔流的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