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里正在装修,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下,魏思思正倚在二楼雅间“流云轩”那临街的雕花窗棂边,一身水绿的云锦衫子,衬得肤光胜雪。
指尖捏着一柄小巧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楼下赵明轩再次走过,自从上次丰乐楼里说错了话,这几日心尖儿像被猫爪子挠了又挠。
他今日是下了狠心,打了就算是魏思思骂他他也不打算走的心思又来到了丰乐楼,而且他己经安排好了人,就等他人前显圣,好在魏思思面前找回面子!
“思思姑娘!”赵明轩清了清嗓子,向二楼喊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润如玉,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今日天气稍凉,不如一叙”
他话音未落,楼下猛地炸开一片刺耳的喧哗,粗暴地撕碎了他营造的风雅。
“滚开!不长眼的东西!爷的缎子也是你这泥腿子能碰的?” 一声跋扈的喝骂穿透窗纸。
“贵人息怒!贵人息怒啊!小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人太挤了。”一个老汉带着哭腔的告饶紧随其后。
“挤?爷看你就是存心找死!给我打!”
紧接着便是拳脚着肉的闷响和老汉凄厉的惨嚎,周围还夹杂着围观人群压抑的惊呼。
赵明轩眉头一皱,这些人来早了!
刚想唤随从去看看,眼角却瞥见窗边的魏思思。
只见她那双总是笼着薄雾似的眸子,此刻竟微微蹙了起来,目光投向骚乱的方向,团扇也停在了胸前,那细微的表情变化里,清晰地透出一丝厌恶。
赵明轩心头猛地一跳!
机会!
这简首是老天爷送到他面前的绝佳机会!
一股热血“腾”地冲上脑门。
“岂有此理!” 赵明轩大喝一声。
他霍然转身。
脸上瞬间堆砌起凛然不可侵犯的怒容,声音陡然拔高。
“朗朗乾坤,何人胆敢当街行凶,欺凌弱小?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一边义正辞严地怒吼,一边大步流星地冲向事发地。
他目光如电地锁定了楼下那肇事者,一个穿着绫罗绸缎、脑满肠肥的中年胖子,正指挥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对地上一个蜷缩的老汉拳打脚踢。
赵明轩心中冷笑,果然是个仗有点臭钱就横行霸道的商贾!
他深吸一口气,大喝道。
“那肥头大耳的!说的就是你!”
“光天化日,当街殴打良善百姓,你眼中可还有《大夏律》?”
“可还有我南城县衙?”
“本公子今日便要替天行道!还不速速给我住手,放了那老丈,乖乖滚去县衙领板子!”
“否则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一嗓子效果拔群,楼下瞬间死寂一片。
打人的家丁僵住了手,围观的百姓齐刷刷转头。
赵明轩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尤其是感觉到身后魏思思的目光似乎也落在了自认为自己挺拔的背影上。
他微微侧过脸,嘴角己经克制不住地开始往上翘。
“哼,带着你的人,滚去县衙自首领罚。该赔给老丈的汤药银子,一文都不许少!再让我在南城看见你横行霸道。”他话没说完,只是眼神往胖子脖子上淡淡一扫。
那中年胖子只觉得脖子一凉,他己经认出来此人正是知县之子赵明轩。
“不敢!再也不敢了!谢公子开恩!谢公子开恩!” 中年胖子说完招呼着家丁,架起那被打懵的老汉,仓皇离去。
赵明轩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当他最后看向‘流云轩’时,魏思思依旧站在窗边,只是此刻,她脸上的淡漠己经彻底被毫不掩饰的鄙夷所取代。
那双曾经让赵明轩魂牵梦萦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厌恶,她甚至没有再看赵明轩一眼。
“演戏给谁看呢?”魏思思声音不大,他却听得很清楚。
流云轩的门开了,又关上。
楼下只剩下赵明轩一个人。
丰乐楼的斜对面,温家酒楼的窗开了,是崔鸳。
“赵公子好手段!这人是何处找来的?演得不错嘛!”崔鸳其实己经看了一会了,见魏思思己经走了便想着再给这赵明轩补上一刀。
魏思思的反应与崔鸳的嘲笑在赵明轩的心上来回切割。
“啊!!!” 一股无法遏制的、混合着极度羞愤,暴怒的邪火,猛地从赵明轩五脏六腑里炸开!
他双目瞬间爬满骇人的血丝,变得赤红一片!
什么风度,什么体面,什么理智,在这一刻被这滔天的屈辱焚烧殆尽!
“崔鸳!!!” 赵明轩低声咆哮,声音满了刻骨的怨毒,“贱人!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我赵明轩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被仇恨彻底扭曲的念头:毁了她!一定要让那个高高在上、视他如蝼蚁的崔鸳,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让她也尝尝这被人踩在烂泥里肆意践踏、永世不得翻身的滋味!
至于后果?去
他妈的后果!
没了魏思思,他赵明轩己经一无所有,只剩下恨意!
午后。
县衙后宅的书房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知县赵兴铁青着脸端坐在太师椅上。
赵明轩垂着头,衣服下摆沾满了灰尘,头发散乱。
他不敢看父亲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失望和冰冷的审视,比崔鸳当众的耳光更让他如芒在背。
“你又去了丰乐楼?”赵兴的声音不高。
赵明轩身体一颤,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为了在魏家姑娘面前逞能?”赵兴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字字如刀。
“爹!是那崔鸳欺人太甚!儿子只是想”赵明轩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委屈,试图辩解。
“住口!”赵兴猛地一拍桌子,“蠢货!那是崔家的眼珠子!崔贵妃的心头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去招惹她?还被当众嗤笑?你这是把你爹我架在火上烤!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赵兴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赵明轩的手指都在发抖,“现在好了!丰乐楼停业,魏家姑娘也彻底得罪了,全城都在看你我父子的笑话!崔家那边,一个处理不好,你爹我这顶乌纱帽,明天就得交上去!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孽障!”
“爹!”赵明轩被骂得狗血淋头,那点委屈被怨毒取代,“难道就这么算了?就让她崔鸳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儿子不甘心!儿子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赵兴冷笑一声,“咽不下也得给我咽!崔家势大,硬碰硬就是鸡蛋碰石头!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你爹的官位!而不是让你这蠢货为了点意气,拉着全家去陪葬!”
赵明轩被父亲眼中赤裸裸的功利和斥责彻底浇了个透心凉。
他明白了,在父亲眼里,他惹下的祸,他的屈辱,都不及那顶乌纱帽重要。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攫住了他,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疯狂的恨意。
父亲靠不住,那他就靠自己!
这屈辱,必须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