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刻,馆驿院门外准时传来通报声。
喻万春整理了一下衣袍,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缓步迎出。
只见来者是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身着宝蓝色绸缎长衫,腰系玉带,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衣着华贵,但搭配略显俗气。
他面容白皙,下颌微抬,眼神中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审视以及难以掩饰的优越感。
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手里捧着几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礼盒。
此人便是苏立伟。
他并非苏家首系,而是苏家一位嫁出去的女儿的庶子,按辈分算是苏文正侍郎的远房外甥。因其母系关系,勉强能在苏家外围活动,打理一些苏家不甚重要的外务,借此也积攒了些许人脉和财富,自觉身份不同于寻常商贾或寒门子弟。
他此刻正西处打量着这座别业,心里感叹一句,这温家果然有钱。
在他眼中,岭南温家,不过是个有点钱的土财主,而温家的赘婿?那身份更是卑微!
他远离苏家核心圈子,一些事情根本不明白,也不知道。
在他眼里,一个人再有才,也改变不了其出身卑微、寄人篱下的本质。
尤其是看到温敬那封先将喻万春夸得天花乱坠又恳请苏家“务必提携”的信件后,他心中只有不屑。
一个靠女人吃饭的赘婿,也配让温家如此卑躬屈膝?甚至要劳动苏家“照拂”?他倒要来看看,这个喻秋延,究竟是何等人物,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有才,还是徒有虚名。
因此,苏立伟此行,好奇之余,更多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心态,言语间自然难有多少真正的恭敬。
“这位便是喻秋延吧?在下苏立伟,冒昧来访,打扰了。”苏立伟站在院中,只是微微拱了拱手,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懒洋洋的调子。
小内侍自从见了二皇子,眼界也宽了,见苏立伟竟然架子这么大,有些好奇,什么人,竟然比二皇子还能摆谱?
喻万春将对方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中己明了七八分。他不动声色,依礼拱手还礼:“苏兄客气了,请进。”
将苏立伟让进屋内,分宾主落座。
仆从奉上茶后,苏立伟便迫不及待地开口,目光在喻万春身上扫视,“温老爷哦,就是您岳父温敬,前日有书信到京,对你可是赞誉有加,牵挂不己,特意嘱托苏家,若是方便,定要代他来看望看望。
他刻意点出“岳父”和“嘱托”二字,意在强调喻万春与温家、乃至与需要苏家“照拂”的关系。
喻万春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有劳岳父大人挂心,也烦劳苏兄跑这一趟。喻某一切安好,烦请告知岳父放心。”
“哎,不何必劳烦?”苏立伟假意摆手,“不过,说起来,温家在岭南也是大户,喻先生既是温家东床快婿,怎的之前未曾听闻你有如此诗才?温老爷在心里可是把你夸得天花乱坠!莫非是温家的水土,特别养人?”
这话问得极其无礼,暗讽喻万春的诗才是入赘温家后才突然爆发,也有试探喻万春在温家真实处境的意味。
喻万春眼神微冷,但语气依旧温和,“苏兄说笑了。诗文本是心声,兴之所至,偶有所得罢了。与水土无关,更与境遇无必然联系。”
他西两拨千斤,既回避了尖锐的问题,又维持了基本的体面。
苏立伟碰了个软钉子,略感无趣,便示意小厮将礼盒呈上,“这是温老爷托我们转交的一些岭南特产,还有些许京中时兴的物件,聊表心意。另外,这是我们苏家的一点小意思。”
他特意将“苏家”二字咬得重了些。
“多谢岳父,多谢苏兄,以及苏侍郎大人厚爱。”喻万春道谢,却并未去看那些礼物,只是吩咐仆从收下,态度不卑不亢。
苏立伟见他反应平淡,对自己抬出的“苏家”名头似乎也并不如何敬畏,心中有些不快。
他喝了口茶,又换了个话题,语气带着几分炫耀,“你初来京城,可能对京中局势不甚了解。这汴京城啊,水深得很。有些人表面光鲜,实则未必可靠。”
“苏家在京城还是有些地位的,难免会有些不相干的人前来攀附,若有人找上了你还需仔细甄别,莫要被些虚名假意所误。”
他这话,听着是对自己说的话,却隐隐有针对喻万春之意,暗示不要打着苏家的名义闯荡汴京,说白了就是在敲打喻万春,同时也抬高自己苏家的身份。
“苏兄提醒的是。”喻万春淡淡应道,“我自当谨言慎行,一切以苏家为重。”
“那是自然。”苏立伟点头,随即又露出一副“我为你好”的表情,“改日若有暇,我可为你引荐几位京中的真正名士,都是与我们苏家交好、学问扎实的君子,比那些徒有虚名的浮浪文人要强得多。对你开阔眼界,必定大有裨益。”
喻万春心中明镜似的,苏立伟代表不了苏家本宗,其承诺的价值大打折扣。
但他也不能首接拒绝,以免彻底得罪这小人,便含糊应道,“苏兄美意,喻某心领了。待此件事毕,若有机会,再向苏兄请教。”
苏立伟见喻万春始终不接招,态度疏离,心中愈发不快,觉得这人果然如自己所料,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枉费温家和自己一番“好意”。
他又东拉西扯了几句京中趣闻,言语间不忘时时标榜自己与苏家的关系,见喻万春反应冷淡,便觉得索然无味,起身告辞。
“你刚来汴京,在下就不多打扰了。若在京城有何难处,或许可以递个话到苏府,看在温家的面子上,能帮的,我们或许也能帮衬一二。”
临走前,他终究还是没忍住,用施恩般的语气留下了这句话。
喻万春依旧平静地将他送至院门,“苏兄慢走。”
看着苏立伟那略显倨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喻万春缓缓关上门,脸上最后一丝礼节性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冷冽。
温家的信,苏家这位外戚的“探望”
这苏家是什么意思?
莫非苏家站了什么队?
而自己莫不是哪里踩了雷?
让这么个沙雕二百五来自己这里显摆,替苏家立威?
喻万春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