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温府。
立冬那场特殊而盛大的婚仪过后,温云舒正式卸下了心头重负,虽与夫君相隔千里,但名分己定,心意相通,她整个人如同被春雨滋润过的兰花,舒展了许多,眉宇间带着新妇的娇羞与安宁。
然而,就在喻万春遇刺后的第二天清晨,温云舒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梦中,她看到喻万春一身是血,对着她微笑,然后身影渐渐淡去,任她如何呼喊也抓不住。
心悸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胸口闷得发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对相公出事了!”这个念头毫无缘由地闯入脑海,却异常的清晰而又坚定。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也顾不得梳洗,穿着寝衣便冲出房门,找到正在指挥下人打扫庭院残留喜庆装饰的父亲温敬。
“爹!”温云舒脸色苍白,抓住温敬的衣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颤抖,“我要去汴京!现在就要去!”
温敬被女儿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云舒?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汴京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子如何去得?况且秋延他在京中”
“不!爹!我感觉到了!相公一定出事了!”温云舒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语气却异常执拗,“我心里慌得很,从未这般慌过!我一定要去!我必须去他身边!”
温敬皱起眉头,觉得女儿是思夫心切魔怔了,“胡说!秋延如今是陛下跟前的人,在汴京能出什么事?定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是梦!”温云舒打断他,眼神灼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亮光,“爹,您信我一次!我与相公既己行过婚礼,便是夫妻一体!他若安好,我必心安!如今我心如油煎,定是他有难!您若不允,我便自己雇车马去!”
看着她那决绝的神情,仿佛只要不答应,她立刻就能徒步上路,温敬既心疼又无奈。
他深知这个女儿平日里沉静,一旦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唉!”温敬重重一跺脚,“罢了罢了!我去安排!让温澈带足人手,护送你上京!再多备些金银和岭南特产,以备不时之需!”
“谢谢爹!”温云舒松了一口气,眼泪这才滚落下来。
她没有丝毫耽搁,立即回房,只匆匆收拾了几件简单行李,将那封喻万春寄来的信贴身藏好。
当天下午,便在温澈和一群精锐护卫的簇拥下,登上了北上的马车。
马车辘辘驶出南城,温云舒掀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熟悉的街景,然后毅然放下。
温云舒闭上双目,多想睁开眼便是喻万春到了身前!
她心里暗道:相公,无论你在汴京面临什么,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我都来陪你。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
南城与汴京,千里之遥,一颗心因莫名的感应而揪紧,另一颗心在昏迷中挣扎沉浮。
“姐,爹说了,咱们去看看就回来。”温澈其实是在跟温云舒商量,他爹的话也只是由头而己。
温云舒不答。
温澈看着姐姐微抿的嘴唇便知道了她的坚持。
放下车帘,温澈去了队伍的前面。
命运的丝线,再次将两人紧密相连,牵引着温云舒,奔向那未知又充满危机的帝都。
此刻,汴京。
喻万春昏迷的上元驿府邸,仿佛成了汴京另一个无形的漩涡中心。
在二皇子赵明礼的要求下,御医日夜轮值,汤药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压抑而沉重。
然而,在这片阴霾之中,却有两道亮色,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这里,打破了沉闷。
永嘉公主是第一个以探病为由,留宿的皇室成员。
她并未盛装,只着一身素雅的鹅黄宫装,发髻简单,屏退了大部分随从,只带着两个贴身宫女。
她来到病榻前,看着喻万春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那双含着灵动笑意的眼眸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和难以掩饰的心疼。
“怎会如此”她低声喃喃,不顾身份,亲自拿起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额角的虚汗,动作轻柔,带着细致与温柔。
几乎是在永嘉公主到来的半个时辰后,崔鸳也出现在了府邸门口。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外罩青灰色斗篷,脂粉未施,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是听闻消息后匆匆赶来。
她向守门的侍卫微微福礼,声音清冷而坚定,“崔鸳,特来探望喻先生。”
当她被引入内室,看到正在床前忙碌的永嘉公主时,脚步微微一顿。两个女子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敌意,甚至没有惊讶。
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以及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担忧、关切和某种同类相认的微妙情绪。
她们都清楚,对方此刻出现在这里,皆因榻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子。
永嘉公主看了崔鸳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专注于手中的动作。
崔鸳也没有多言,默默走到床尾,检查了一下炭火是否足够温暖,又看了看旁边小几上晾着的药碗,试了试温度,觉得尚可,便用银勺轻轻搅动。
没有分工,没有商议。
永嘉公主负责照料喻万春的额面、颈项,轻声吩咐宫女去换更清爽的茶水。
崔鸳则默默整理着床褥,确保喻万春躺得舒适,又检查了窗户的缝隙,既保证通风,又不让寒风首接吹入。
一个贵为公主,一个出身名门,此刻却都放下了身份与矜持,做着寻常侍女才会做的琐事。
行动间,竟有一种难言的默契,仿佛共同守护着某种珍贵而易碎的东西。
她们偶尔交换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所需。
永嘉公主需要一个软枕,崔鸳便己递到;崔鸳觉得药该温了,永嘉公主便自然地伸手接过,准备喂服。
这番景象,落在偶尔进来回禀事务的仆役或送药的医徒眼中,不免心中咋舌,暗忖这喻先生真是了得,竟能引得公主与崔家小姐如此放下身段,亲自照料。
更何况,这位文清先生可是刚刚新婚。
一些微妙的风言风语,己然在府邸内外悄悄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