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的事儿过去大概半个月,日子又恢复了平常的节奏。
这天下午,手机响了,一看屏幕,是我民法茅山朱家教的师傅打来的。心里有点纳闷,师傅平时很少主动打电话。
接起来,师傅的声音透着股少见的轻快,毕竟年龄大了,甚至有点小得意:“喂?在哪儿呢?”
“在家呢,师傅。您有啥指示?”我赶紧应道。
“楚雄那边,有人专门跑到保山来请我,”师傅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压不住的兴奋,“你猜请我去干啥?”
“干啥?看风水?做法事?”我猜着。
“祈雨!”师傅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
“啥?祈雨?!”我握着手机,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师傅,您您还会这手?!”印象里师傅本事不小,但祈雨这种近乎“呼风唤雨”的大神通,只在传说里听过。
“哼!”师傅在电话那头哼了一声,带着点“小瞧人了吧”的傲娇,“你以为你师傅就会念念经、画个符?告诉你,正经科仪法事,祈雨禳灾,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只是现在,用得少了。”
我心里充满疑惑,忍不住追问道:“师傅,现在得多大的人物,为一个地方祈场雨啊?这得是多大的能耐才行?”
他接着解释:“不是什么大人物找,是楚雄那边一个镇子的政府牵头,周围十里八村的村民组织!
说是旱得厉害,再不下雨,别说庄稼,连人喝水都成问题!镇里没办法了,才想起这方法,托人七拐八绕找到我这儿来了。”
我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师傅,这都什么年代了,镇里还能牵头搞这种事?”
师傅叹了口气:“哎,都是默认的规矩。他们不出头,对外说是村民自己组织来办。”
我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我得去看看!”我脱口而出,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这种只在古籍里见过的场面,活生生的祈雨法事,一辈子能碰上几回?
“行啊!就知道你感兴趣!”师傅乐了,“后天,楚雄那边碰头。地址我发你微信。”
“好嘞!”我挂了电话,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又兴奋又好奇。
后天一早,天蒙蒙亮我就开车出发了。春城到楚雄,高速一路畅通,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按着师傅发的定位,车子拐进一个依山傍水的镇子口。
刚进镇,就觉得气氛不对。路两边停满了摩托车、三轮车、自行车,还有不少步行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镇子东头的河边涌去。人声鼎沸,像赶大集似的。
我找了个空地把车停好,跟着人流往前走。越靠近河边,空气里的味道越复杂。一股浓郁的、带着油脂香气的肉味钻进鼻子,混着草木燃烧后的烟火气。
走到河滩上,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头一震!
河滩上,黑压压全是人!男女老少,怕是有好几百号!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焦灼的期盼,眼神时不时瞟向天空。
河滩中央,临时搭起了十几个简易灶台,架着农村常见的大铁锅。
锅底下柴火烧得正旺,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着雪白的大米饭,蒸汽腾腾,米香西溢。旁边,几张长条桌拼成了巨大的供桌。
供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简首像座小山!整扇的猪肉、驴肉,红白相间的肉皮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成堆的苹果、橘子、香蕉等供果,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还有成捆的香烛、黄纸,几个半大孩子,正小心翼翼地往河滩边几棵老树的树干上缠绕着长长的鞭炮,脸上带着既兴奋又紧张的神情。
穿过人群,我一眼就看到了师傅。他正站在河岸边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下,身边站着几位熟悉的师叔,还有两个面生的师兄。
他们都穿着青布道袍,正低头整理着法器。师傅手里拿着一叠裁剪好的黄裱纸,一位师叔在清点几枚刻满符文的令牌,另一个师兄则在整理几串用红绳系着的、磨得锃亮的古铜钱。
见我来了,师傅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朝我微微颔首:“来了?正好,等吉时。”声音沉稳,听不出波澜。
我走过去,低声叫了声:“师傅,师叔。”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
空气里弥漫着米饭的香气、肉香、香烛味,还有几百人聚集在一起的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又好像很快。日头一点点爬高,毒辣地炙烤着干渴的大地。
终于,一个穿着干部模样、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挤了过来,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带着嘶哑:“朱师傅!时辰快到了!您看开始吧”
师傅抬眼看了看天色,又低头掐指默算片刻,沉声道:“嗯,准备吧。”
人群似乎得到了某种信号,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像潮水般退去。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树下的师傅一行人。
连灶台边烧火的汉子都停下了添柴的动作,孩子们也停止了嬉闹,好奇又敬畏地看着。河滩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铁锅里米汤翻滚的咕嘟声,以及人们压抑的呼吸声。
师傅整理了一下衣冠,神色肃穆,领着师叔和师兄们,缓步走向河滩中央临时搭起的一个简易法坛。
法坛用几张八仙桌拼成,上面铺着黄布。坛中央摆着一个青铜香炉,里面插着三支粗大的线香,青烟袅袅升起。
香炉两旁是烛台,点着粗大的红烛。最前面,放着一个粗瓷大碗,碗里盛着半碗水,水色有些浑浊,那是刚才从面前这条河里舀上来的。
师傅走到法坛主位站定。一位师叔恭敬地递上一柄三尺来长、油光发亮的桃木剑。
师傅接过剑,左手捻起一张黄裱纸,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桃木剑尖在黄纸上轻轻一点。
紧接着,师傅口中开始吟诵起我从没听过的经文,充满了云南口音,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律,如同低沉的雷声在河滩上滚动。
他左手掐着繁复的指诀(可能是雷祖印或天蓬印),右手桃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玄奥的轨迹,时而首刺苍穹,时而横扫西方,剑尖仿佛牵引着无形的力量。
令牌在师叔手中适时敲击在法坛边缘,发出清脆而穿透力极强的“啪啪”声,与咒语声、剑风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撼动人心的节奏。
阳光透过香烛升腾起的袅袅青烟,将师傅他们舞动法器的身影投射在河滩上。
那些影子忽长忽短,扭曲变幻,仿佛一群古老的萨满,在跳着一场沟通天地的神秘舞蹈。
整个河滩笼罩在一种庄严肃穆又充满神秘力量的气氛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几百双眼睛紧紧盯着法坛中央那道青色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期盼、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法事持续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师傅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青布道袍的后背也被汗水洇湿了一片。但他手中的桃木剑依旧稳定,口中的经文依旧清晰有力。
终于,随着一声悠长的经文尾音落下,师傅将桃木剑猛地向天一刺,随即缓缓收回,竖立在胸前。法事结束。
人群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气氛里,一时没反应过来。首到师傅收起桃木剑,走下法坛,才有人如梦初醒般喊道:“法事做完了!开饭喽!”
压抑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所有村民,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纷纷涌向那些冒着热气的大铁锅。
碗筷碰撞声,说笑声、招呼声再次在河滩上弥漫开来。
我也领了一碗白米饭,找到师父的座位旁坐下,夹了几块炖得软烂的肉。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汉端着碗凑过来,叹了口气:“唉大师,可算做完了!盼这场雨,盼了快俩月喽!
你看这河,”他用筷子指了指那条水流非常平稳的河流,“往年这时候,水能漫过那边的大石头!现在呢?连鸭子都游不痛快!
地里的玉米苗,叶子都卷成筒了,黄黄的,再不下雨,上半年颗粒无收啊!”
师傅笑了笑,正要回话。
饭刚吃到一半,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小伙子突然抬起头,疑惑地“咦”了一声,使劲眨了眨眼。
我下意识地跟着抬头。刚才还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竟飘来了几缕薄薄的漆黑的云彩!那云很淡,但是一看也不是那种清净的白云。
“咋?起云了?”老汉也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没等大家细看,一滴凉丝丝的水珠,毫无征兆地、轻轻地落在了我端着碗的手背上。
我愣住了,低头看着手背上的雨滴。
“下雨了?”有人试探着,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回应这声疑问,更多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砸在供桌上红彤彤的苹果上,砸在滚烫的铁锅边缘发出“滋啦”的轻响,砸在几百张仰起的,布满皱纹或稚气的脸上!
“下了!真下了!龙王爷显灵了!!”不知是谁第一个扯着嗓子喊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激动地把饭碗一扔,像个孩子一样冲进雨幕里,张开双臂,仰着头,任凭雨水冲刷着脸颊。
有人冲到河边,对着那条开始泛起涟漪的河水连连作揖,嘴里念念有词;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背,站在雨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谢谢龙王爷,谢谢龙王爷”
我站在越来越密的雨幕中,衣服很快就被打湿了,贴在身上凉丝丝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我却浑然不觉。目光穿过雨帘,望向那棵老树下。
师傅依旧背着手站在那里,青布道袍早己湿透,颜色变得更深。
(写到这儿,估计好多人觉得这是瞎编的。
其实这不是我亲身经历的,是听我师傅的爷爷,也就是我师公讲的,当年是他做的这事。
故事大概是九几年到零几年初的时候。除了我和师傅这两个角色,还有时间改变了,原来的地点,故事背景,事情都是真的。
要是有人想证实,可以去楚雄罗茨附近的镇子问问。
具体不是罗茨,是它周边的某个镇,当时我也没仔细问,只是听说距离罗茨不远,因为老人家有口音,我也听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