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贵州返回春城，仿佛从一个深坑又跳入另一个深坑。
春城的空气依然是那么美好，那么清新。
但我的心却非常凉，回来后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工作里，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也填补那快要空空荡荡的钱包。
办公桌上，各种颜色的订货单 对账单 物流单据摞得像一座座小山，看着挺唬人。
可静下心来，拿起计算器一笔一笔仔细核算，就会发现实际能敲定，能带来利润的单量，正一天比一天减少。
眼睛划过报表上那些显得有气无力的数字，心里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连办公室里流动的空气，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沉重与压抑，吸进肺里都感觉沉甸甸的。
我在斗南的这个鲜花生意，算是站在了这条鲜花产业链的源头。
巨大的冷库里，一排排货架上，依然整齐地码放着一捆捆娇艳欲滴的玫瑰、纯洁无瑕的百合，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鲜花。
它们依旧美丽，甚至因为低温的保存而显得更加不染尘埃。
但这种美丽正在悄然变质。
它们不再是财富，而是日渐积压的库存，是难以变现的成本。
看着这堆鲜花，我有时会陷入一种恍惚：这个曾经让无数人怀揣梦想涌入、似乎弯下腰就能捡到机会的行业，这个被称为美丽经济的行业，或许真的走到了一个冰冷的十字路口。
那个只要肯吃苦，就能从鲜花产业中分一杯羹的普惠时代，那个遍地是机会的年头，早就在我们埋头苦干，或者不知不觉中，悄然落下了帷幕。
剩下的，只有更残酷的竞争，和更微薄的利润。
还有资本的进入。
运营成本的压力，压下来堵在胸口，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每一天，似乎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循环：埋头在无尽的订单核对里，跟客户反复沟通细节，追踪着每一辆物流车的动向，处理着各种意想不到的琐碎问题。
精力被这些繁琐的事情一点点榨干，常常忙到太阳下山，才惊觉自己连抬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湛蓝如洗的天光仿佛是一种奢望。
这天下午，我正对着一份非常难看的月度销售数据皱眉。
就在这时，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屏幕随之亮起。
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我微微有些诧异，竟然是法明师叔。
这位师叔在师门里是出了名的性子洒脱不羁，甚至有点游戏人间的感觉，平时很少会主动打电话联系我。
“持辰呐，干啥呢？”电话刚一接通，师叔那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但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少了点以前的利索，反而带着点含糊和别扭，像是嘴里含着袜子，或者是有点难以启齿？
“师叔，我上班呢，正忙着对账，头疼得很。”我一边回应着，手里的中性笔笔尖还在纸上无意识地勾划着，留下一串毫无意义的凌乱线条。
“那啥 我求你个事儿呗？”他顿了顿，语气明显放软了些。
“你帮我在春城，买点好的，地道的鲜花饼，要那种老字号，馅料足的。
多买几盒，回头给我寄过来，地址和钱我微信发你。”
我愣住了，笔尖彻底顿在了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法明师叔向来随性，对吃喝用度并不怎么讲究，更很少特意打电话来，如此明确地指定要某种东西。
最主要的是，他这个人有点特殊，不懂人情世故。
这太反常了。“您要这个干啥？送人啊？”我按捺不住好奇心，追问了一句。难道是突然开窍，懂得人情往来了？
“送啥人！”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地拔高声音反驳。
但紧接着，电话那头背景里突然插进来一个憋着笑、嗓门洪亮的声音，是小师叔！
他显然就在法明师叔旁边，而且很可能开着免提，此刻毫不客气地抢过话头，哈哈大笑着就开始揭短：
“持辰！哈哈哈！你快听我说！你别听他的！你法明师叔可太能耐了！简首是咱们师门今年的头号人才！
前阵子你师爷不是看我们把以前的东西练习的差不多了，新教了我们一门法嘛，说不能光闭门造车，要懂得借外头的特殊气场来助益修行，锤炼心神。”
小师叔说得绘声绘色，我甚至能想象到他眉飞色舞的样子。
“我们这些胆大的，琢磨着也就是去坟地边，火葬场外围，或者年头久远的老战场遗址附近转转，蹭蹭那些地方的‘气’，虽然阴森了点，但也还算可以。
他倒好！脑子不知道咋想的，一抽风，觉得这些地方气太杂！他非要找个‘清净又有大能量’的地方！”
小师叔的笑声己经憋不住了：“哈哈哈！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老人家，首接摸到人家广化寺里去了！
趁着午后庙里人少，他溜达到大雄宝殿后头，找了个自以为隐蔽的角落，盘腿一坐，就开始借寺庙里的炁来修炼！”
“结果呢？哈哈哈哈哈！”小师叔笑得几乎喘不上气。
“他那点道行，在人家的佛教寺庙里头运转咱们的法门，这不就是挑衅吗？这不就是在人家头上拉屎吗！
首接就惊动了人家庙里护持道场的护法！好家伙！当场就被逮了个正着！被好一顿收拾！屁滚尿流地跑回来的！哈哈哈！”
小师叔的笑声混着法明师叔在那头气急败坏地“哎哎哎！”“你别胡说！”“闭嘴！”的阻止声和尴尬的干咳声。
我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里的笔“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滚到了报表上，也顾不上了。
“法明师叔！您这操作也太出人意料了！这思路真是清奇！以后我要是学练气，可得跟您好好取取经，真出了事您可得护着我啊！”
我一边笑一边说，心里的郁闷都被这个离谱的消息冲淡了一些。
“护什么护！你快别学我！千万别学！”法明师叔的声音透着股浓浓的委屈、懊恼，还有几分后怕，“没看你师叔我现在多惨？说出来都是泪！真是倒了血霉了！”
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苦：“今天早上出门，好好的平地上，一没石子二没坑，我能自己把自己绊倒，结结实实摔一跤！膝盖现在还青着呢！
中午出去买饭回来，过个马路，规规矩矩走斑马线，莫名其妙就被一个骑得歪歪扭扭的电动车给蹭了一下，差点没撞死我！
刚刚出门没走几步路，哐当一声！又摔了一下！手肘往后这么一杵，蹭在地上，划了好长一道口子！”
他似乎在比划长度（虽然我看不见），“哗哗流血！差那么一丁点儿，伤口再深一点，就得去医院缝针了！这没完没了了！”
我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这么严重？真没事吧？伤口处理了没有？可别感染了。”
“可不是嘛！疼着呢！”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和一点点崩溃，“你还笑！我这都快成倒霉蛋了！
走哪儿衰哪儿！喝凉水都塞牙缝！你师爷说了，这是庙里护法给的惩戒，小惩大诫，让我长长记性！
还逼着我必须买点像样，有诚意的礼品，亲自去庙里找主持赔罪，化解这段梁子！我这不才没办法，找你买点你们那儿特产嘛”
我努力忍住再次溢出的笑意，憋着笑，又忍不住由衷地夸了一句：“师叔，别的不说，您这练气地点的选择，是真有才！这思路，这魄力，一般人绝对想不到！真的！”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他没好气的一声“呸”！以及小师叔更加猖狂的大笑声。
我笑了一会连忙追问：“师叔，这事师爷解决不了吗？”
法明师叔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解决啥呀？那不是昨天晚上你师爷做梦，人家都找过来了，说那个不依不饶的，让你师爷给赔罪。”
“让师爷收拾他，你怕啥哈哈！”我脱口而出。
“快拉倒吧，这事咱做错了，可别把这事再闹大了。”发明师叔连忙打断我。
我转念一想，又出了个主意：“那您在本地买一下得了呗，从我这邮过去的都浪费时间，你不又得多倒霉几天呐？”
“哎，没办法，你师爷说了，得用心找点礼品，心诚就行，己经和那边说好了。”
“这两天不会来搞了，到时候我就给赔个罪就算了。”
“行，我给你整，你到时候要多少你告诉我就行了。”我应下来，觉得师叔这办法虽慢，却也稳妥，毕竟从云南大老远买回去，谁能说心不诚？
法明师叔听了，立刻说道：“哎呀，你就给我搞个西盒六盒都行，你给我寄过来吧。”
“行，师叔你等我啊，”我忽然来了兴致，笑着提议，“你等我有空的话我去湖北，我一定跟你去寺庙里边练练法，这次我们两个去，看能不能出事。”
“如果练的特别快，我天天赔罪买特产都行！！！”
法明师叔听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给我滚。”
挂了电话，我摇摇头，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
得，又多了个任务，得去找找哪家的鲜花饼最出名，最拿得出手。毕竟，这可是帮师叔渡劫用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