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那枚他亲自为儿子世杰挑选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那枚像征着刘家财富与地位的白金戒指,
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纸盒里。
戒指内侧,那点已然干涸发黑的暗红,
象是一道狰狞的诅咒,瞬间刺穿了刘天宏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拿着盒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斗起来,连带他整个身体都开始微微晃动。
他猛地向后跟跄一步,重重跌坐回宽大的皮质座椅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
他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了几缕,耷拉在额前,
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整个人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不再是那个在东莞呼风唤雨的副市长,
只是一个骤然得知噩耗、濒临崩溃的普通父亲。
“世杰…我的儿子…”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眼前的戒指仿佛变成了一个旋涡,将他的意识拽入了回忆的深渊。
他清淅地记得,
二十多年前,产房里传来第一声啼哭时,
他抱着那个襁保中皱巴巴的小生命,心中涌起的巨大喜悦和成就感,
远远超过他官场上任何一次升迁。
他给儿子取名“世杰”,寓意一世俊杰,承载了他所有的期望。
世杰小时候是多么乖巧可爱啊。
会摇摇晃晃地扑进他怀里,用软糯的声音喊着“爸爸”,
会把幼儿园得到的小红花宝贝似的贴在他的公文包上。
那时他工作再忙,也会尽量抽时间回家,陪儿子搭积木,读童话,
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笑脸,觉得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画面开始扭曲、变色。
是他当上开发区主任之后?
还是升任副市长之后?
他的仕途越来越顺,
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围绕在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沉浸在权力的运作和利益的交换中,
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陪伴儿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把对儿子的愧疚,转化成了物质上的无限满足和规则上的无限纵容。
他记得世杰第一次开车超速被拦下,是他一个电话让交警放行;
记得世杰在学校打了同学,是他派人去摆平,让对方家长敢怒不敢言;
记得世杰看上的东西,无论是否合理,最终都会到他手中…
他亲眼看着儿子眼中的纯真逐渐被骄横取代,
看着他从最初的忐忑变得理所当然,甚至变本加厉。
他曾有过一丝不安,
但很快被“老子有权,儿子享受天经地义”、“出了事老子兜着”的想法淹没。
他以为这是对儿子最好的保护,是父爱的体现。
他甚至暗自得意,觉得儿子懂得利用家里的资源,是一种“聪明”的表现。
现在,这枚带着血渍的戒指,
象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醒了他!
这不是爱,是毒药!
是他亲手用溺爱和权势,将儿子一步步推向了深渊!
是他忽略了为人父最重要的责任——引导和管教,最终酿成了这无法挽回的苦果!
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他宁愿不要这顶乌纱帽,也要陪在儿子身边,教他明辨是非,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泪水,这个在官场上早已被他遗忘的东西,
混杂着巨大的悲痛和自责,终于冲破了堤坝,
从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汹涌而出,滴落在冰冷的名贵办公桌面上。
他佝偻着背,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哭泣。
这一刻,他不再是刘副市长,只是一个可能永远失去了儿子的可怜父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流干了。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恨意,
如同地狱的火焰,从他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烧尽了所有的悲伤和软弱。
他猛地抬起头,原本浑浊绝望的眼睛里,
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择人而噬的狠厉!
“李——湛——!”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如果…如果我儿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刘天宏对天发誓!
穷尽一切,也一定要让你…让你全家陪葬!!”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极致的悲痛,转化为了毁灭一切的仇恨!
然而,残存的理智象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周家正发动全方位的猛攻,纪委的调查组虎视眈眈,网络上的舆论汹汹…
他自身正处在政治生涯中最凶险的风暴眼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如果他现在倒下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别说为儿子报仇,连他自己都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冷静…必须冷静…”
他大口喘着粗气,强迫自己从那滔天的恨意中挣脱出来。
他颤斗着手,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
几乎是吼着说道,
“让老金!立刻!马上来我办公室!!”
现在,他必须集中所有的精力,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先度过眼前这一关。
他必须保住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也是未来复仇的唯一资本!
他死死盯着那枚戒指,
眼神变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冰冷而危险。
他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
那坚硬的触感和仿佛残留的血腥气,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哼…”
他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哼。
“李湛…周家…你们给我等着……”
“这场游戏,还没完!”
“等我撑过这一关…我会让你们…百倍偿还!”
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毁灭气息。
一个父亲的心死了,
活下来的,将是一个被仇恨彻底吞噬、不惜与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复仇恶鬼。
——
东莞市人民医院,病房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满病房,驱散了消毒水带来的冰冷感。
林夏半靠在床头,脸色比起前几日红润了许多,
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看着坐在床边的李湛。
李湛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水果刀在他指间灵活地转动,
果皮均匀地垂落下来,形成一个长长的螺旋。
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喏,好了。”
李湛将削好的苹果递到林夏嘴边。
林夏就着他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化开,
她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慵懒的猫咪。
“好甜。”
“甜就多吃点,补充维生素。”
李湛看着她气色好转,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温柔。
一旁的沙发上,沉心玥安静地翻看着一本时尚杂志,姿态优雅。
只是她的目光,总会不时地从书页上抬起,落在床边那对亲密无间的人影上。
看着李湛对林夏那种细致入微的呵护,以及林夏眼中全然的信赖和幸福,
她心底那份冰冷的空洞似乎又扩大了几分。
与自己那名存实亡、冰冷彻骨的婚姻相比,眼前这一幕,美好得如同虚幻的泡影。
她微微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病房里弥漫着一种宁静而温馨的气氛,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是李湛的手机在震动。
李湛微微蹙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对着林夏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柔声道,“我接个电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按下接听键。
“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电话那头传来简短迅速的汇报。
李湛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恩”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周身的气场却在几秒钟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种居家的温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蓄势待发的冷硬。
“好,我知道了。”
他最后说道,声音沉稳,“按计划准备,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转身回到床边,脸上的表情已经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意,
但熟悉他的人却能感觉到那笑容下隐藏的不同寻常。
“夏夏,公司那边有点急事,需要我过去处理一下。”
他语气带着歉意,伸手理了理林夏额前的碎发。
林夏看着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自己男人有自己的事要忙。
“你去吧,路上小心点。
我这里有心玥姐陪着呢。”
“恩。”
李湛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然后,他转向沙发上的沉心玥,客气而周到地说,
“心玥姐,那就再辛苦你陪陪夏夏了。”
沉心玥放下杂志,得体地微笑回应,
“你去忙吧,这里有我。”
李湛不再多言,对两人点了点头,转身便向病房外走去。
就在他推开病房门,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的瞬间,
他脸上那抹刻意维持的温和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沉静与决断。
眼神锐利如鹰,步伐也变得迅疾而有力,
仿佛一头嗅到了猎物的豹子,正无声地潜行向自己的战场。
病房内,依旧阳光明媚,温馨宁静。
病房外,一场针对刘家地下势力的风暴,
已然随着他这个内核人物的添加,正式拉开了行动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