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工作,但其实也就是让自己放松放松心情。
有时候,活儿干得又忙又累,脑子都要打结了,身体也跟着发酸。
这时候若是能抽个空,悄悄溜出去,随便走走,哪怕只是绕着街角转一圈,瞎逛一会儿,不去想那些待办的事,任由思绪飘着,发会儿呆,混混时间,反而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象是被重新充了电一样。
其实,很多人所谓的“流浪”。
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舒服一点、活得自在一点吗
流浪对他们来说既是一份“工作”,也是一种生活的方式:
不需要目的,也没有方向,只是不断地走、不断地看,让脚步带着自己去发现世界的另一面。
罗宇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伦敦的街道,一反往常的没有“上帝保佑你”起手。
他就象是一个行走的摄象头,记录着在这片土壤、这条街道所发生的一切。
他遇到了很多人:
有明明有房子,却仍然流浪的老人。
老人是北约克郡的人,无儿无女,有一栋政府发的房子,但是身体残疾,靠着政府每个月的救济金根本无法生活,所以只能拖着轮椅来到了、费尽心思来到了伦敦,露宿街头,靠乞讨活着。
他的轮椅和残废的身体,让罗宇有些疑惑对方晚上如何躲进睡袋里睡觉。
但他没问。
有房子却住不了,有家却回不去。
这样的无家可归者比无家可归者更可怜。
也有刚刚出狱的大叔。
大叔原先是士兵,服役回来想给妻子一个惊喜,却看到妻子未着寸缕地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
气急之下,他便杀了人,自己也进了监狱,五十多岁才被放出来。
他喜欢喂鸽子。
好心人们给的钱如果花不完,就多买些面包,将面包屑撒给广场上的鸽子们。
和他一起喂鸽子的还有一个大叔。
他出狱很多年了,也是因为杀人:
年幼的女儿被两个人侵犯死亡,他举起了刀,将他们全部阉了,然后挨个杀死。
出狱之后,他在这里喂鸽子。
十几年的相处,使得鸽子们很喜欢这个老头儿,也不怕,就站在他粗壮的手臂上眺望着天空。
即使他的手臂上有着一个巨大的纹身。
纹身因为皮肤年老松弛,早就褶皱成一团,辨认不清楚了。
老头儿说,纹身是他女儿的照片。
他还遇到了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从很小就沾染上了不该沾染的东西,每天浑浑噩噩地活在世界上,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清醒。
但辨认清醒的方法非常简单:
照照镜子,看镜子里流浪的自己是否感到绝望。
如果绝望,就是清醒的。
清醒成了继续选择吸食的理由。
他想要改变自己,却根本做不到,但他知道自己今天所有的一切是咎由自取。
对着摄象头,他笑着说:
“千万不要学我。”
还遇到了一对儿青年情侣。
男女生都长得很好看,看起来二十多岁,白人,女生嘴角打了一个唇钉,给人感觉非常干净,这两点并不冲突;男生则是在左侧上半边脸纹了一个纹身,象是……半张面具,有些搞摇滚的气质。
他们打地铺的位置离着慈善机构不远。
当罗宇询问他们为什么不住慈善机构的时候,二人向罗宇展示了一条狗。
一只黑色的中型犬,看起来很乖,很可爱,名字叫做洛基。
“所以,你们没法进慈善机构的原因是因为这条狗?”
“他们会叫你放弃这条狗。”
罗宇注意到,这里的代词不是“it”而是“hi”。
“你们会因为它而感到苦恼吗?”
为了尊重,罗宇也开始用“hi”指代这条狗。
“不,我会告诉他们去试试被抛弃的滋味。”女生如是说道。
男生补充了一句:“我宁愿一条狗,也宁愿不住进连狗都不住进的房子里。”
“你们这么时间无家可归,是因为从他身上得到了关爱吗?”
“你可以从狗身上得到更多的爱,在某种程度上,他是我们的家人,是人生这条路上的伴侣。”
这句话不是女人的原话,罗宇润色了一些。
“我更喜欢在街上,那样简单纯粹。”
“你不需要付帐单,不需要缴税,不需要交汽油钱,街道就在这儿,完全免费。”
“……”
在采访的过程中,大部分的回答都是由女生完成。
女生表达的非常有条理、有逻辑,用词也很简单直接。
综合来看,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但他们为什么“无家可归”,罗宇也没有继续多问。
还有一个名叫“诺克斯”的青年,他的故事很很多无家可归者相同。
“我的父亲在96年就去世了,我的生活从此发生了剧变。”
“我将一切归咎于我妈,但我不该责怪我妈,这不是我妈错。”
“我妈把我从我父亲身边带离,因为他经常酗酒斗殴,她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
“……”
虽然诺克斯的表达不是很清楚,但罗宇明白了诺克斯的意思。
“他死了,你就怪罪于你妈?”他确认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诺克斯认为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被母亲带走,留在父亲身边的他起码可以酒后的父亲。
最起码……不会让他一个人死在房子里,隔了几天才被发现。
“我本不应该那么做。”诺克斯感慨着,“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悔恨。”
不光无家可归者,罗宇也采访了正在发餐食的志愿者。
大概有七八个人。
排队领餐食的人很少。
“你们有没有发现大多数乞讨的都对你们的餐食不感兴趣?”他问。
“当然,他们大部分人都有地方可以住。”
志愿者的回答让罗宇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
这也正常。
志愿者作为经常和流浪汉打交道的人,当然知道一部分流浪汉的底细。
但志愿者的表情非常淡然,没有掺杂其他的情绪。
“你认为他们有地方住?”罗宇再次确认道。
“是的,他们同时会乞讨,靠着乞讨赚钱。”
看来,这位流浪者不是猜测,是真的了解一部分流浪汉。
“但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你们为这种人服务。”罗宇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想要获得采访的更加对话。
站在被采访者的立场,降低防备心,这是很多优秀采访者的技巧。
当然,“采访者”变成“审讯者”也一点不突兀,两者本质上都是从其他人身上挖出什么东西来。
“是的,我们为他们服务,但我们不评判任何人。”
“不管什么样的人?”
“是的,无论是谁,我们都一视同仁。”
“……”
罗宇将镜头扭转到了另外一个志愿者身上。
“很多人认为无家可归者都有很多的缺点,在街上晃荡,但事实并非如此。”
年纪较大的、女志愿者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很多人都住在临时住所、慈善机构、庇护所里,住在集体宿舍、以及提供住宿和早餐的家庭里。”
“所以现在没人需要住在大街上?”罗宇故作疑惑。
“我不是说没人需要这么做,因为有些人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去这种地方,很多睡袋里的人都在用乞讨的方式满足自己的生活须求。”
女志愿者的回答很老练,罗宇不知道是不是镜头摆在这里的缘故。
是的,汉娜这次也正大光明的开始进行了拍摄。
在罗宇工作三天的时间里,她被临时放了假,也因为公司的一些东西涉及到商业机密,视频通话被取消了,在后续的纪录片制作时,罗宇只选择用这三天工作的一些镜头来代替时间的流逝。
但即使如此,罗宇再次见到汉娜的时候,对方的表情仍然非常夸张。
那种眼神让他以为自己是走进城市的哥斯拉。
不过——
汉娜的工作态度仍然很认真,甚至比当初要认真多了。
结束了这方面的采访,罗宇开始查找着今晚的住处,汉娜也悄悄隐于罗宇身后,吊在很远处。
也许……
今晚是最后一次住在街头的机会了。
后天nft数字藏品将进行上线测试,也要召开新闻发布会。
明天开始,他的工作就要变多起来了。
行走在寒冷潮湿的街头,罗宇仍然止不住回忆今天的拍摄内容。
街道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各自独特的精彩故事,他们虽然在这座城市不起眼,但也是构成这座城市的人。
就象是战争:
一枚小小的子弹会结束人短暂的一生。
死在街头和死在战场上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罗!”
隔着老远,一道声音唤回了罗宇的思绪。
是达伦。
环顾四周,罗宇竟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老地方:查令十字街。
对方看起来要“下班儿回家”了。
“一起回去吗?”
达伦发出了邀请,罗宇笑着拒绝了。
一个真正的无家可归者,从来不会接受同类的“施舍”。
这个道理还是达伦当初教给他的。
什么,用对方厨房了?
他还买食材做饭了呢。
这是交换,不是“施舍”。
“好吧。”
达伦看起来有些失望,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着天:
“好几天没看见你了,你去哪了?”
“有点事。”
“理解。”
已经了解到罗宇的“真实身份”的达伦很是理解。
两个人聊着这几天发生的趋势。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冷了,前天晚上还下了雨,我看到一个无家可归者在雨下,一边下雨一边哭。”
“第二天,他就发了高烧,然后人就不知道去哪了。”
“一直停在那边街头附近的黄色兰博基尼也没了。”
“……”
看着时间快到了,达伦还要着急赶地铁,就离开了。
罗宇还在寻觅着今晚的住处。
忽然。
远处警卫亭旁边的小帐篷里,上次他采访过的女人招呼他。
“今晚没地方住吗?”
“恩。”
“要住我这里吗?”
“不太好吧。”
话是这么说,罗宇的脚步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女人生过六个孩子,还是欧美人,虽然长得还行,但绝对不是他的菜。
他单纯只是想带观众们体验在帐篷里睡觉是什么样的感觉。
真的,请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