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凰荒野。
镇妖城。
熊晟正和许多人站在城墙上，同爬上城墙的妖族厮杀。
他身边有许多人，芈炎恩、项霖、及云帆、屈涛、钟袂
还有许多不是玄黄仙门的弟子，但仰慕他的道义，追随他的人。
这些人将半数城墙占住，同其他人并肩作战。
和往日的战事不同，这一次，他们没有区分庶黎、贵子、散修、仙门弟子
战场上是促进友谊最快的时候，在生死威胁下，就算是平日里有间隙的人，这个时候也会选择并肩作战，肩并着肩，背靠着背。
渐渐地，即便是庶黎贵子，也变得默契，互相有来有往。
毕竟最终大战开启已经有半年时光，战事磨砺下身份差别好象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同吃同住、共同面对敌人，互相之间创建坚不可破的友谊。
这不就是堂皇正道，实现道义的方式吗？
熊晟观察着这一切，脸上逐渐带上笑意，仿佛看见幼苗破土而出。
“真不错啊，自己的信念就象健康的大树，正在不断成长，迟早有一天能遮天蔽日，不是吗？”
“谁？！”
熊晟耳边传来感慨的声音，立刻面色大变，转头看去。
只见一位身穿玄色道袍，还挂着一蔚蓝玉佩，墨发直流，不加束缚，面色淡漠的人，正站在他身边，眼神似乎有些失去焦距，象是在怀念什么。
熊晟皱起了眉头，这件玄色道袍和如今的长老道袍款式不同，更象是许久之前的款式。
只不过记不太清了，毕竟千年之前的人都已作古，要不是在楚国看玄黄仙门资料时看过，他甚至认不出来，还会认为是仿冒的。
“不用猜了，你可以叫我阙天。”
阮守一负手而立，看着城墙上互相之间背靠背的人，眼神逐渐变得厌恶。
“阙天？”熊晟喃喃，眼神变得惊讶，立刻行礼道：“晚辈玄圣，见过阙天大真人。”
“恩，还算有礼貌。”
面对重瞳子的行礼，阮守一动也未动，打量着那些人，突然道：“你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一个千年前，如现在一样的故事。”
熊晟眉头一挑，听出阙天大真人的言外之意，不由得专注了许多，躬敬道：“愿闻其详！”
阮守一转过身，远离那些让他厌恶的做派，漫步在城墙上，所有靠近的妖族悄无声息逝去。
熊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侧耳倾听。
“那是千年前，同样发生在血战里的故事。
“故事里的主角。嗯，我们就称呼她为痴儿好了。”
痴儿？熊晟愈发好奇，这是个什么故事，为何自己从未听闻过。
“故事的开端很无趣，就和每次血战一样，仙门征召弟子、宗门，同妖族厮杀。
“当时的背景也和现在一样，只不过不同的是，当时，外门峰庶黎和贵子之间的待遇并没有太大差距。
“因此，二者进入血战后，很快就因为同生共死创建了坚不可摧的友谊。
“友谊啊，多么宝贵的东西，它打破了二者之间的身份隔阂，让上者能下，也让下者能上。”
阮守一停下脚步，看向一对共同对抗妖族的小情侣，轻叹着继续道：“而有些友谊，或因为起哄，或因为早有谋划，便渐渐成为爱情。
“爱情啊，多么华美的东西，它能让人盲目。
“痴儿也找到了爱情，或者说，痴儿的爱情，主动找上她。
“这位爱情不一般，虽然出身庶黎，但为人豪迈，在战事中也同你一样，宣扬道义，赢得称赞，名声不小。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父母生得好，给了他英俊的外貌，以及一个步入仙门的天资。
“顺理成章的，痴儿带着她的爱情，找到长辈，想要推掉婚事，自言找到了真爱。”
“她的长辈拒绝了？或者她的未婚夫记恨上了她？”熊晟猜测道。
“不，恰恰相反。”
阮守一摇头，眼中是熊晟不懂的情绪，嘴角带上笑意，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痴儿的长辈是个苦修士，因为机缘巧合有了痴儿，但却没怎么陪伴她。
“痴儿幼年只有母亲陪着，母亲的哀怨、母亲的叹息，痴儿都看在眼里。
“她对安排好的婚事没意见，可比起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她更喜欢能时刻陪伴她，能时刻体谅她的贴心人儿。
“她的长辈同意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亏欠了痴儿，便由她去吧。
“痴儿的长辈很强，非常强，所以为了补偿未婚夫一家，她的长辈深入源海，寻了一滴含光净华水。
“再加之长辈亲自赔礼道歉，所以未婚夫一家也没有意见，并且未婚夫还由衷的祝福了痴儿。”
“那个未婚夫还真不错。”熊晟赞道，这样的奇耻大辱，换做他定然不饶。
宝物即便再珍贵，对于未婚夫一家来说也比不上尊严，毕竟能和长辈门当户对的人，家里不可能弱小。
“是啊，没错。”阮守一微微叹息，似有悔意，讲道：“后来痴儿的长辈还特意关注过，未婚夫为人正直，甚至可能说得上古板，他能接受，已经出乎我的预料。
我？
熊晟心中一动，并不意外，接着听下去。
阮守一继续迈步，随意道：“所幸，后面痴儿和她的爱情过得还算美满，有了子女，痴儿的长辈放下心来，便安心修炼去了。
“这一晃，便是许多年，等到痴儿的长辈出关时，已经功德圆满，可求金，证果位，号真君。
“彼时痴儿和她的爱情也已经修成筑基，靠着长辈的资源，这位爱情可谓是如鱼得水，甚至还在外面创建了国度。
“有长辈威慑，即便是大国，对着刚刚创建不久的小国也是有礼有节，算是得了数不尽的好处。
“后面这位爱情修成筑基更是将小国升为大国，消耗了长辈不小的情面，才让鄂国勉强答应。
“不过长辈并不在意，区区筑基级别的资源，已经不放在他心上，他的目光，早就放在金丹上口“有掌门真君的帮助，又有仙门，甚至南岭人族的后盾，区区求金，理所当然。”
说到后面，阮守一已然呆立在城墙边上，看着远方天光，幽幽出神。
熊晟叹了口气，说出记载在楚国史书上的事迹：“奈何奈何，果位本已至身前，奈何恶龙先一步，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是啊，功亏一篑。”
阮守一回头，千年恨意早就化作坚硬的磐石，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只是自问道：“可为什么，那条恶龙会知道我准确的求金时间呢？
“为什么，就这么准，仿佛它就在我身旁，一直看着我。”
熊晟已经不寒而栗，看着阮守一，虽然他没有言语，可他能感受到，这股已经挤压千年的滔天恶意。
阮守一没有继续说下去，略过这段，说道：“在我求金失败后，很快，反噬就来了。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以往的过错付出代价，哪怕是曾经自命不凡的我。
“浮华天坠落，呆在洞天内的阮家人全部死绝，外界的仇人磨刀霍霍，凯觎我阮家剩下的宝物。
“而当时，掌门真君要为我留下真灵，再加之血战中受了伤，一时间顾不上其他人。
“等我清醒之时，局势已经截然不同。
“痴儿只剩下孤坟一座，荒草生长，无人打理。阮家大猫小猫两三只，蜷缩在天立城，在当初未婚夫一家的庇护下，挣扎求生。
“有玉华真君庇护，风家倒也不至于有危险，被波及。
“而我们的爱情嘛，呵呵。”
阮守一笑了笑，赞扬道：“很不错嘛，居然完好无损的活到寿尽，他的国度甚至更加壮大，将疆域都扩张到东海边上了。”
南岭靠近东海的大国只有一家，其馀都不沾边。
熊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语气莫名道：“莒国，己家。”
“不错，莒国的创建者己求，他倒是奇怪，不仅毫发无损，还特意将国土拓展到东海边上，正好我的仇人就是东海龙族，你说这事巧不巧？”
阮守一乐呵呵的笑着，没有一丝温度。
而熊晟已经浑身冰冷，满是愕然。
莒国，己城外的乱葬岗。
己丹仿佛已经是一个死人，静静地看着天空，好象没听见徐清风的话语。
徐清风也没期望他搭话，上前挥了挥袖，将那些鼠虫全部清理干净，连渣都不剩。
随后他又引来清水，让己丹身上的污秽尽去。
己丹已经失去全部力量，连练气本身自带的不染尘埃都失去了。
他也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浑身臭气熏天，往昔风采消失不见。
清洗干净，徐清风上前，轻轻将己丹抱起，飞往曲国。
一路青冥，踏云沐风，己丹睁着眼睛，看清目的地后，平静目光逐渐变得痛苦。
被抽离道基没有让他痛苦，被抽出福地没有让他痛苦。
躺在臭气熏天的乱葬岗没有让他痛苦，被鼠虫啃食没有让他痛苦。
现在，他终于明白一切，顿时痛苦的闭上眼睛，忽的开口：“玄清师弟，我至今才知道家里人送我到仙门的含义。
“木中火，木中火，这既是道基，也是绝大的机缘，尤其是对于土属修士来说，更是裨益多多口“在仙门，我能安心修炼，若留我在家中，恐怕早已没了性命。
“我孤身执意返回，没有听通阳代掌门劝告，反而是害了自己。
“玄清师弟，你说，为了仙路，是不是要绝心灭性？”
徐清风没回答。
人各有路，为了求仙问道，踏上错路也是可以预见的。
绝心灭性算什么，只要能成仙，哪怕代价是天下倾复，也总会有人乐意接受这样的条件。
己丹的心性，不是不懂答案，他只是在问自己。
己丹果然没问下去，而是陷入沉默。
在抵达曲国时，他才低声喃喃道：“绝心灭性，咎由自取，灭亡也是理所当然。
“玄清师弟，你说”
他看着徐清风，目光中逐渐带上忐忑，问道：“我己家能否留续血脉，延续下来？”
徐清风站在曲国国境在线，沉默了下，最后叹道：“己息尚在门中。
“你己家在门内之人，组建的天河会千年来不断杀凰族，到底是有些功劳的罢？”
己丹默然，说不出话，有些颓废。
见状，徐清风惊讶的皱了皱眉，忽然察觉到了什么，震惊的瞪大眼睛。
他本以为己家只犯了谋害仙门长老的罪责，可现在看来好象不止啊。
己丹为何默然，是认为这不算功劳，甚至可能是罪孽？！
为何，除非这份凰族心头精血另有用意。
用在哪？
徐清风冷静思考，突然眼睛一眯，想起自己手中的息壤。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初钓息壤，貌似就需要使用凰族心头精血浇灌的血灵花。
凰族谋划息壤，希冀帮助凰思凤求金，彼时的通葛插上一手，仿佛早就知道它们的动向。
事后玄黄仙门发出追杀令，却鱼入大海，至今没有动静，定然是有势力藏住了他。
那么问题来了，两者是否有联系？
己家，在当时扮演的什么角色？
为什么南岭人族已经传达了清理乱葬岗的命令，莒国内还是有残留。
是没察觉，还是本就是他们期望的？
徐清风没有想下去，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到了今天，不管到底是谁在遮掩，势必结束。
远处平凰荒野爆发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
曲国方向，尹奇峰飞过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问道：“公子清大人，缘何回返？”
徐清风懒得理他委屈自己逢场作戏，将己丹交给他，最后对着己丹说道：“己丹师兄，莒国创建千年，己家血脉遍及南岭，是灭不绝的。
“你根基尽毁，还是最后想一想自己吧！”
说罢，徐清风转过头，径直飞走。
他离开后，己丹怔怔看着，尹奇峰也不着急，面带笑意的等待着。
等己丹回过神来，他才伸手引道：“己丹长老失踪这么久，想必是另有缘由，还请长老一如实告来！”
远处平凰荒野的空间完全破碎，那些筑基强者已经打出真火，今朝必定要分出个胜负。
己丹望了许久，沉默了下，最后吐出一口气，平静道：“走吧，我会将此行的经过如实道来。”
尹奇峰闻言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他，然后欣喜笑道：“长老放心，曲国背靠仙门，肯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如实道来，对谁都好！”
他象是护着一尊宝物一样，带着己丹朝着曲国国度飞去。
随着身形飞过曲国国境，从上空俯瞰地面，能清淅的看见，曲国国内已经整备兵马，赫然做好了全面战争的打算。
轰隆——！
平凰荒野所有人下意识仰望天空，目眦欲裂，有人惊骇道：“天，裂了！”
所有在虚界中大打出手的筑基级别强者停下手，这些筑基、大妖齐齐躬下身体。
通幽玄气真君携炎帝伏火真君驾临虚界。
前者是仙门真君代表，后者是鄂国真君。
这二人身后，还有另外三道身影若隐若现，那是另外两位仙门真君，以及允氏真君。
五位真君，两位真君真身驾临虚界，三位真君也正在关注着这里，随时准备驾临。
在场的筑基强者顿时大振，但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妖族的妖王也已经到场。
瞿如王族的阴罗妖王，凤凰一族的玄穹妖王纷纷来到两位真君面前，对峙。
在它们身后，蛊雕王族的妖王若隐若现，凰族另外两位妖王也是如此。
场面愈发大了，光是承受着四位真君级别的强者，虚界就已经万籁俱寂，空间扭曲，显出外面一片混沌景色。
通幽玄气真君看着对面妖王，打量片刻后笑了笑：“焚羽呢？它不是叫嚣要撕了我，吞下我的真身吗？
“我既已到场，它为何不来，莫非怕了不成？！”
真君道音呵斥，散发怒意，光是里面蕴含的意味就让在场众多筑基级别强者头痛欲裂，连忙行礼退出虚界。
玄穹却浑然不当回事，扭了扭脖子，平静道：“这么想死，让我撕了你也是一样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位真君与妖王懒得多说，通幽玄气真君撕开空间，径直飞入混沌当中。
其馀三位纷纷跟上，恐怖至极的战斗顿时在茫茫混沌中爆发。
剩下六位真身没有到场的强者没有妄动，互相对峙在虚界当中，接应同道，免得被对方偷了桃口曲国，正在观星台极目远眺的曲轩大笑两声。
“真君和妖王打起来了。
“尹奇峰人呢，人带来没有？！”
“来了，来了！”
尹奇峰快速飞来，将没有丝毫力量的己丹小心托举到他的面前，献道：“己丹长老回来了！”
“好！”
曲轩目光炯炯的看着己丹，对他躬敬至极，亲自将他引到上座，然后拜道：“己丹长老，敢问您消失许久，是发生了什么？
“请放心，曲国乃是仙门下属，若是发生不公，您只要说出来，就算是大国，我们曲国也敢攻打！”
说着，他抬起头，颇有深意的指道：“这是真君亲口所述，还望己丹长老深思！”
“6
”
己丹沉默了下，曲轩也不着急，即便筑基机缘就在眼前，他也按捺住，等待着。
良久，己丹想起徐清风此前的话，幽幽在内心叹了口气，张开了口：“从我出仙门后
”
”
就这样，我被捉住，抽了道基福地，被扔在乱葬岗。”
“好大的胆！”
曲轩听完，极为愤怒的拍了拍地面，立刻怒意勃发的冲尹奇峰说道：“莒国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仙门长老下手，说不准还蓄养死士，与某个组织有联系，构建了小血海，妄图不轨
“这样的大国我们能容忍吗？就算它势强又如何，难道我曲国弱小就要不闻不问？
“岂有此理，我意已决，顷曲国之兵，伐莒！”
下面一阵呼应，台上的己丹认命的闭上眼睛。
听听，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人家知道的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还奢望什么呢，难不成还要替莒国掩护？
能留些血脉，恐怕都是天恩浩荡了！
曲国大军浩浩荡荡出征，一路北上，沿途诸多小国纷纷避让，震惊无比的看着他们直指莒国。
作为千年大国，莒国自然迅速得到情报。
可让人惊异的是，国毫不在意，将这些消息丢在一旁，反而关注起平凰荒野的大战。
当得知诸位真君都已经出手之时，己家欢呼雀跃。
所有内核己家人早已经被召集到己城，己存皱着眉头看着那些狂热无比的族人，只感觉陌生至极。
他仿佛局外人，至今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注意到他脸上茫然的其他己家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耳语。
已存越听越震惊，猛地将面前的人推开，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不敢相信的道：“你们都干了什么？！
“不怕真君责罚吗？”
“怕什么？”
这个己家人反问道：“我们早就留意了，也就是现在真君没空管，才敢暴露。
“至于暴露之后嘛，更不用怕了。”
“为什么？”己存下意识问道。
这个己家人露出疯狂的笑容，张开双臂：“当然是因为我们己家即将出一位金丹真君啊！
“不然为什么这样做，只有这样的利益，才会让我们孤注一掷！”
己存默然，为此，甚至不惜残害自家人，将仙门长老废掉吗？
他不认可，但看着狂热的人群，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开。
己宫内的高楼，己生负手而立，面色红润，完全没有之前宣传的即将薨毙。
他注视着己存偷偷离开己城，身边己家另外一位筑基躬身问道：“要不要将他”
“不。”
己生摇头，眼神莫名道：“如果我们失败，这些就是己家的火种，不要出手。”
“是。”
他躬身离开，留下己生看着脚底下的己城。
最后，他看向远方，那正赶来的曲国大军并没有放在他眼里，他是在看平凰荒野，看千山云海。
眼中有怀念，然后摸着心口，笑道：“真君果然早就有所察觉，但那又如何，我一直身在东海边上，他又身负伤势不可妄动。
“现在所有真君都被牵绊住了。
“其馀地方的真君也不可能进入南岭。
“阙天苟延残喘。
“所以，谁来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