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他的父亲死在了一只山怪的手里,那种嗜血的怪物不为正常世界的人知晓,对于他们的部落却很常见。
据说父亲的户体被山怪吃了个干净,一点没剩下,族人只给他带回来了一把长剑,那是他父亲最后的遗物。
里斯沉默了,他不懂为什么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部落的大祭司把所有人都喊到了空地上。
望着所有人尤豫不决的目光,里斯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父亲赠鹰的晚上。
小鹰野性未驯,目光凶狠,哪怕爪牙还没长全,但也毫不客气地对他露出深深的敌意,看上去随时都会将靠近者撕成碎片。
里斯和这只鹰待在一起三天三夜没合眼,最终成功驯服了它。
可是现在,他没有父亲在边上了。
这个部落理论上来说属于自己,但是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里斯也感到陌生,对他们的忠诚没有太多信赖,至于附近部落派来的参与者,带给他的更多是警剔与戒备。
他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紧张过,牢牢拽住身边勇士的衣襟,也象占卜时的祭祀一样,抬头仰望天空,企图得到天上人的指引。
父亲已经死了。
被山怪撕碎吞噬,连一根骨头都没留下。
唯一带回来的,只有此刻紧握在手中的长剑。
冰冷的金属剑柄着他的掌心,他曾经非常想要这把剑,毕竟剑意味着很多,只是父亲死活不愿意给他。
没想到在最不想要的今天拿到手了。
剑身上残留着几道深褐色的的污痕,是山怪的血,还是父亲的?
里斯胃里一阵翻搅,喉咙发紧,几乎要呕出来。
他只能死死盯着天空。
神明也好,父亲也好,谁来给自己一点指引。
指引很快出现了。
天上的云奇迹般地形成了一句话,甚至可以说是给了他一个坐标。
“所有人!向上看!”
他从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话,也没想到自己才八岁,声音就和成年人一样洪亮成熟。
甚至还有点沙哑,这在以前让他有点尴尬,现在却让他无比欣慰。
这是一个酋长该有的音调。
部落很快组织起了人,准备陪着里斯一起去指定的地点,被他拒绝了。
在这位酋长儿子的要求下,所有人不得靠近指定地点的五百米内,但是可以观看与记录。
这是族人们成为石爪裂谷的地方。
巨大的岩壁如同被巨人用蛮力劈开,挣狞地裸露着黑色岩石。
谷口狭窄,常年笼罩着一层稀薄的灰白色雾气,平时族人们都不会喜欢来这里。
在进入石爪裂谷之后,里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该在这里停下,不能再靠近了。
见识到“天意”的众人根本没法拒绝小酋长的要求,他们安静地在裂谷里散开。
那句话指示的地点静静地坐着一位老人。
他穿着一件样式极其古朴的灰色长袍,边缘磨损得厉害,颜色也洗得发白,须发皆白,长长的胡须一直垂到胸前,头发则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和一双异常闪耀的眼睛。
当他的目光落在里斯身上时,少年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所有的悲伤、
恐惧、迷茫,都无所遁形。
老人身前的空地上悬浮着几样东西。
一个深褐色陶罐,在陶罐周围漂浮着一些草,这些草边缘带着细小锯齿,似乎不是本地产的。
最奇异的是,陶罐的下方虚悬着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
火焰并非寻常的橘红,而是呈现出一种如同阳光般的金色。
它无声地燃烧着,哪怕隔着很远,里斯也能感受到它散发出令人舒适的暖意,却没有任何烟尘,金色的焰舌温柔地舔着陶罐的底部。
“这是,神迹,你是神?”
“不,我是一位巫师,孩子。”
“巫师?人人都讨厌巫师。”
“人人都喜欢巫师,因为巫师能带来奇迹。”
老人开口了,声音如同古老橡树在风中低语,带着奇异的共鸣感,就象是直接出现在里斯的脑子里一样。
这让里斯有点害怕。
“我?”
老人专注地看着陶罐内翻滚的雾气,语气平淡得象在谈论天气。
“一个被困在这里很久很久的影子。你可以叫我‘拉文克劳’,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名字,一个微不足道的碎片。”
他抬起头,对里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看上去相当疲惫。
里斯觉得他肯定没在说真话。
“就象这洞里的光,只是真正的太阳投下的一抹馀晖。”
“拉文克劳先生?”
里斯艰难地重复着这个仿佛带有魔力的名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
他知道今天绝对有事情要发生。
“没错,拉文克劳,一位巫师。”
“但是您说自己是一块碎片?”
里斯喃喃地问,目光从老人身上移开,忍不住看向那悬浮的金色火焰和翻滚着奇异白雾的陶罐。
“是的,碎片。”
老人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陶罐,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就象一滴水映照大海,一片叶子代表森林。我只是一部分,承载着一点点记忆,一点点力量,当然了——”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隔空轻抚过陶罐表面,罐内翻滚的白雾渐渐平息,奇异的香气却愈发浓郁凝实,几乎化为实质。
“还有一点点未完成的心愿。”
他伸出双手,虚虚拢住那悬浮的陶罐。
那团跃动的金色火焰仿佛有生命般,骤然向内收缩凝聚,亮度陡增,如同一个小小的太阳在陶罐底部燃烧。
里斯捂住了眼睛。
但是他能感受到罐内原本无形的液体瞬间沸腾起来,发出极其细微的咕嘟声。
所有投入的食材,在那沸腾中迅速分解融合,光芒流转,色彩变幻,最终汇合成一种粘稠温润的液体。
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星空般的靛蓝色,表面却又流淌着熔金般的细碎光纹,散发出一种无法抗拒的终极香气。
那香气钻入里斯的鼻腔,瞬间抚平了他一路急行军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甚至暂时麻痹了心中巨大的创痛和创痛带来的困惑。
他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的渴望。
老人双手虚托,那盛满了奇异靛蓝色液体的陶罐,连同它下方那团金色的火焰,一同缓缓飘起,平稳地悬浮到里斯面前。
液体表面,熔金般的光纹微微荡漾,如同有生命在呼吸。
“喝下它,孩子。”
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