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周红梅的录取通知书终于送到,是她家所在城市的一所师范专科学校。
她拿着信封,跑到村小来找时夏,一把抱住她:“时夏!时夏!我能回城了!我能回家过年了!”
“我这就去找大队长开介绍信,再把户口、粮食关系这些材料都办好!有了录取通知书,我连火车票都不用买,就能坐火车回家!”
时夏也为她高兴:“那真是太好了!能赶在春节前回家团聚,叔叔阿姨不知道得多开心!”
周红梅连连点头,“而且我听说,等到学校,国家还会给我们发生活补助!吃饭、日用基本不用家里操心,可算是熬出头了!”
时夏看过的年代小说里都提到过这个,她自然也知道。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城?”
“明天!”
“这么快?”
周红梅靠着时夏,开始不舍。
“时夏,我实在是想家,真恨不得插上翅膀就回去找我妈。…不过,就算天南海北,我们也一定要经常写信,保持联系,你可不能忘了我这个好姐妹!”
时夏也有些不舍,认真点头:“那当然啦!”
她找出纸笔,两个姑娘头碰着头,写下自己学校的具体地址和邮箱号码,互相交换。
周红梅将写着时夏地址的小纸条,和那张珍贵的录取通知书放在一起。
“时夏。”她抬起头,眼框已经红了,“我肯定不会忘记你的……”
看着这个诚挚热情的姑娘,时夏也鼻尖一酸,掉下两滴泪来,连忙抬手擦掉,“恩,我也不会忘了你的。”
她又拍拍周红梅的手背,“别光顾着难过了,趁着今天还有时间,赶紧去找大队长把该办的材料都办利索,这才是正事。”
周红梅用袖子抹去眼泪,带着鼻音,重重地“恩!”一声。
“我明天送你去县城坐火车。”时夏说。
“别!”周红梅立刻拒绝,抓着她的手,“天这么冷,路又滑,我舍不得让你为了送我挨冻。赵大哥,其他两个知青也明天走,我们到时候搭伴一起就行,人多还热闹。”
她挤出一个笑容,“你要是去送我,我肯定忍不住又要哭,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可难看了……我才不要让你看见我最丑的样子呢!”
时夏也笑:“好好好,不送就不送。那说好,我们写信!一到学校安顿下来就写信!”
“一定!”
周红梅用力点头,最后用力抱她一下,快步朝着大队部的方向跑去。
送走周红梅,时夏快步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刚刚找纸笔的时候,她看到被自己随手塞进去的那叠张无忧的来信。
自从上次他匆匆来过之后,各种事情纷至沓来,她竟把这些信忘在脑后。
她将信拿出来,按照信封上邮戳的时间顺序,一封一封排好。
拆开第一封。
信纸上是略显飞扬的字迹,内容很平常,说着回到海市后的锁碎,抱怨家里事情繁杂只在末尾提一句“盼回信”,克制而有礼。
接着是第二封。
间隔时间不长,开头就问“收到我上一封信了吗?怎么不见你回音?”,后面絮絮叨叨说些见闻,但字里行间开始透露出一点点焦躁和…试探,隐晦的小心思,悄悄涌动。
第三封刚打开,里面就滑出两张照片。
照片上的张无忧穿着挺括的白衬衫和深色裤子,背景是海市的外滩,他斜倚着栏杆,眉眼舒展,嘴角噙着笑,对着镜头,不,仿佛是对着看照片的人,肆无忌惮地释放着青春逼人的帅气,像只努力开屏的小孔雀。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力透纸背地提醒:“你是不是忘了哥哥长什么样了?才一直不给我回信?特地寄两张照片给你提个醒!”
时夏看着照片上那张过分英俊、甚至带着挑衅意味的脸,有些哭笑不得。
接下来的几封信,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信纸却越来越厚。
信里的情绪也象是坐过山车,从带着点傲娇的抱怨,逐渐变得低落、不安。
字迹时而潦草,时而用力,反反复复地诉说着没有收到回信的失落、猜测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是不是根本不想理他。
那些长长的段落,锁碎的念叨,活脱脱就是一个小苦瓜。
几乎要溢出纸面的委屈和执着,与他平日里那副恣意洒脱的模样大相径庭。
看着这些跨越时间和空间、承载着鲜活情绪的字句,时夏的心象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后来网络时代,人们会怀念那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的感情。
这种需要等待、需要蕴酿、将心思一笔一划落在纸上、再经过漫长邮路传递的交流方式,本身就赋予情感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和独特的浪漫。
纸短情长,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每一封信,都象是张无忧某个时刻心情的切片,完整地、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
说多么深刻的感动,或许还谈不上。
但这份笨拙又执着的真诚,确实在她心里留下难以忽视的触动。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散落在桌上的信件和照片重新整理好,叠得整整齐齐。
时夏没有再把信放回抽屉,而是心念一动,将它们悉数收进空间的书房里,认真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