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刚过,运河上升起了一层薄雾。
一艘不大的乌篷货船破开水面,船头悬挂的三盏绿灯在雾气中忽明忽暗。船身吃水极深,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是船底包着的熟牛皮吸收了所有水花声。
船头上站着个精瘦汉子,腰间别着把分水刺,刺尖在月光下泛着青芒。他摸出火折子,对着岸边三短两长地晃了五下。芦苇丛里立刻闪出相应的火光,像只萤火虫在黑夜中打了个转。
“是马爷的人。”汉子回头低声道,铜钱大的胎记在右颊上颤动。
船篷里传来声冷哼,舱门“吱呀”裂开条缝,露出半张刀疤脸:“让马三那龟孙自己上来,莫非还要我去接不成?”
汉子闻言用火折子再次比划了一下,岸边黑影绰绰,十多个黑衣人如鬼魅般从苇丛中现身。
为首的扯下蒙面黑巾,露出马东家那张青白交加的脸——前些日子被秦毅打伤的右眼还泛着淤紫。他踩着湿滑的苔藓奔向船边,锦缎靴面溅满泥浆也浑然不觉。
“收梯!”随着刀疤脸一声令下,登船梯“咔嗒”缩回船舷。马东家刚蹿上甲板,货船就轻轻一晃,悄无声息地漂离岸边三尺。这艘号称“黑鲛”的漕帮私船,连靠岸都透着股鬼气。
舱房里飘着劣质熏香,八仙桌上摆着半只冷烧鸡和两坛“醉仙酿”。
被称作杜七爷的汉子正用匕首剔牙,见马东家进来,刀疤脸上立刻堆出笑容:“马老弟!”他起身时腰间铜牌叮当作响,上面刻着“浪里鳅”三个篆字。
两人熊抱的瞬间,马东家鼻尖掠过丝腥气——杜老七的衣领沾着可疑的暗红。
“杜爷这趟走货可还顺当?”马东家搓着手坐下,指尖在桌沿敲打。烛火将他影子投在舱板上,像只躁动的蜘蛛。
杜老七“咕咚”灌了口酒,喉结滚动时露出颈侧狰狞的刺青,他将烧鸡推到马东家面前:“还算顺利,只是差点在清江口着了道。”
他抹着嘴冷笑,“最近队巡的河兵有些多了,不知道北面又怎么了。幸好老子机灵,把货藏鱼舱底下,而且多花了几个钱打点,那帮龟孙闻着腥味就给我放过去了。”
马东家刚要追问,杜老七却突然掀开桌布。
木板下竟藏着个巴掌大的铜管,管口还粘着片鱼鳔。“听听。”他得意地眨眨眼。
马东家靠上去,听见铜管里传来细微的水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模糊的呜咽。
“新改的'货仓',里面的人就算喊破喉咙”杜老七的拇指在喉间一划,“岸上也只当是鱼打挺。”
他突然压低声音,“老弟最近可还好?我听说你栽在个赘婿手里?”
烛花“啪”地爆响。马东家脸色顿时阴沉如铁,右手包扎处渗出星点血迹。“那姓陈的杂种”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在赌坊连赢十五把,害老子赔进去两千多两!”
杜老七的匕首突然插在桌上,刀柄上缠着的红线像条小蛇。“要不要哥哥带人去给你出出气?”他眯起独眼,疤痕在烛光下泛着油光。
“崔爷不让。”马东家烦躁地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淤青,“说那小子搭上了林家的线,这次先别动他,等风头过了再说。”他忽然凑近,酒气喷在杜老七脸上,“老哥,这次货多,你吃得下么?”
杜老七的独眼在烛火下转了转,突然大笑拍桌:“巧了!北边正缺'瘦马',你这不是瞌睡送枕头?”
他掀开墙角木箱,取出鎏金算盘比划了个手势,“只要货色好,价钱都好商量”
马东家盯着杜老七比出的手势,肿胀的眼皮猛地一跳——看来那边真的缺货缺的紧,以往杜老七可从来没有开出过这个价格。
三更的梆子敲到第二声时,马东家带着杜老七钻进了西码头最末端的货仓。仓门铁锁锈迹斑斑,挂锁的铜环却锃亮如新。两个打手举着火把左右张望,火光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划痕——像是无数指甲抓挠的印记。
“开门。”马东家踹了脚守门的疤脸汉子。那人慌忙掏钥匙时,杜老七突然抽了抽鼻子:“什么味儿?”
腥臊混着霉腐的气味从门缝里涌出,马东家脸色一变,扯过火把照向仓内。三十多个身影在火光中瑟缩成团,铁链哗啦作响。
马东家扫视了一番,这次的货里面有十八个妙龄少女,品相都算是不错的。还有十三个孩童,有男有女,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
其中一个女子突然嘿嘿傻笑起来,明显是疯了。她怀里的破布散开,露出满是淤青的身子,身下红的黄的一片,味道正是从她这散出来的。
“操你娘的!”杜老七的刀疤瞬间涨成紫红色,“这他娘是废了!老弟你底下人不讲究啊!”
他一把揪住马东家的前襟,“老子要的是能卖去画舫的'瘦马',不是疯婆子!你们要是先玩一遍了那可就不值钱了!”
马东家额角青筋暴起,转身揪住个打手的耳朵:“谁干的?”声音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
角落里有个麻脸汉子开始发抖,裤裆肉眼可见地湿了一片。
几个手下都看向那个麻脸汉子。
“老子定的规矩都喂狗了?”马东家冲过去,抄起门闩砸在那人膝弯。骨裂声和惨叫声同时炸响,可杜老七的眉头都没动一下。
马东家见状再次冲上去,伸脚踩着麻脸汉子的裤裆狠狠碾了三圈,那人疼的昏了过去。
杜老七才慢悠悠开口:“行了,别耽误正事。这次的货有点多啊,老弟你悠着点,出了事儿我可不管你。”
马东家说了声“我有分寸”,杜老七便不再多言。
火把依次照过囚徒们的脸,杜老七的独眼像秤砣般掂量着每个“货物”的价值,时不时还掰开少女的嘴看牙口,或是捏捏孩童的胳膊试骨相。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咬了他手指,杜老七反手就是一耳光——那女孩撞在墙上时,半只耳朵挂在了铁链上。
“这个折五两。”杜老七甩着血淋淋的手,从怀里掏出本账簿,“七个上等货色按五十两一个算,十一个中等”他的算盘声盖住了角落里压抑的抽泣。
马东家突然踢翻了角落里的陶罐,浑浊的液体泼在砖地上,映出张浮肿的脸——是那个疯了的女人正趴着舔水喝。
“这个白送。”他踹了踹女子裸露的臀部,“就当给七爷赔罪。”
杜老七冷笑一声,突然扯过女子头发细看。“倒有几分姿色。”他掰开女子嘴巴,“喂点药送去最下等的窑子,接够一百个客人准能治好疯病。”
火把依次熄灭,漕帮的汉子上前给这些人套上麻袋往船上赶。有个妇人突然挣脱桎梏扑向门口,却被铁链拽得仰面摔倒。
五更天的雾气最浓时,“黑鲛号”的船帆升了起来。
杜老七站在船头,手里抛接着个绣花荷包——是从某个挣扎的少女身上扯下来的。马东家蹲在岸边数银子,官银底部的“盐课”二字被火把照得发亮。
“下月十三。”杜老七突然回头,独眼里闪着幽光,“有批'海货'要经手。”他比了个奇怪的手势,马东家立刻点头如捣蒜。
几个沉甸甸的银箱从船上被抬上马车,东方己现出鱼肚白。
第一缕阳光刺破雾气时,码头恢复了平静。只有岸边的芦苇丛里,多了只湿漉漉的绣花鞋,鞋尖朝着运河深处,像截苍白的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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