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只道他也如周遭学子般不满于此女“滥竽充数”,出于善意还是斟酌着解释道:
“白兄明鉴。台上这位姑娘,技艺功底并非庸俗,显是下过苦功,所差不过是经年累月的圆融与那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定力。”
“她年纪尚轻,有此表现己属不易。台下诸君这般评头论足,却未想过登此方寸之台,承受千道目光,此中压力非常人能料。技艺高低本有参差,如此苛责一个正在努力的年轻人,实非君子所为。我等在座观之,亦该存些包容之心,何必行那落井下石之举?”
他一口气说完,语气坦荡,是为台上的女子不平,也是对那些喧哗议论的轻微斥责。
白羽闻言,面上那丝冷意倏然化开,绽出一个远比之前真实璀璨的笑容,眼中甚至有某种释然。
“哈哈,陈兄此言,深得我心!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他眼中光彩流转,看向秦毅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亲近,仿佛确认了某种珍贵的共识。
两人因这份不约而同的“另眼相看”和秉持的公道,不由得相视而笑。这爽朗的笑声在渐起的喧嚣中颇为清越,竟让台下许多议论为之一静。
舞台上的女子也似被这笑声触动,抬起了蒙着轻纱的脸,循声望来,视线恰好对上秦毅和白羽。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双露出的眸子先是微微愕然,继而亮了一亮,似有感激,随即显出一种定心之后的坚毅。
接下来的表演,她稳住了心神,动作流畅许多,终是完整有序地将一套高难度的点茶技法施展开来,以一朵在茶汤中绽开的白色“茶丹花”完美收官。
曲终,茶成。
短暂的寂静笼罩了舞台,没有预想中的冷场,也没有由衷的喝彩,众人似乎还沉浸在对技艺“不够完美”的惯性挑剔中,未能及时反应。
秦毅目光扫过台上微微低头、显得有些孤立的女子身影,没有犹豫,他率先站起来鼓掌。
不是为了哗众取宠,只是践行自己的话——努力值得一份鼓励,哪怕不够完美。
下一秒,身侧白衣一闪,白羽亦含笑站起,加入这孤独的掌声之中。他本就风采卓然,这一起身,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两人的掌声在大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数息之内,场下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汇聚在两人身上,不解、疑惑、甚至隐含一丝被冒犯的不满。
就在这微妙凝固的气氛里,一个浑厚和带着赞许的笑声陡然自高处响起:“好!好个《素手点冰心》!虽显稚嫩,然灵气未失,好!”
紧接着,是更加热烈的一片掌声。
众人骇然回首!只见那高高的舰楼观景台上,不知何时竟己站满了人影!
为首一人身着湖蓝色常服,面容儒雅中透着不怒自威,正是江宁知府林同之!
他正含笑鼓掌,目光落在台下。身后,一众高门家主赫然在列。
刹那间,如同沸水滴入滚油!掌声、叫好声以观景台为中心,如同被引爆般轰然炸响,席卷了整个甲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热烈和洪亮,却带着趋炎附势的刻意。
台上的女子如释重负,深深向观景台和林知府方向行了一礼,这才在如潮的掌声中款款退场。
退下前,目光似无意间扫过台下站着的秦毅与白羽。
秦毅的心跳却漏了一拍,林同之终于出现了!他心中之前那沉寂的念头再次燃起,漕帮!必须立刻见到林知府!
然而,抬眼望去,高高在上的观景台距离他所在的席位何止百步?况且他的位置在台下,林同之高踞船楼,中间层层把守的水兵护卫如同铜墙铁壁。
他焦急地搜寻着露台上苏老爷子的身影,视线却被前方几位魁梧的家主挡住了大部分,难觅踪迹。
一股焦躁再度涌上,难道就这样再次错过?
就在他急扫的寻找可能的路径时,身旁突然传来一片更大的惊呼和掌声浪,秦毅下意识循声看向舞台。
舞台中央,不知何时己立着一个素白的身影——流云般的裙裾,白纱覆面,手持一柄古朴长剑,正立于舞台中央,唯有一双眸子锐利如寒星。
是云柔!她竟真的登上了这大福号的舞台!
此刻她表演的并非那日在“流月阁”内隐隐透着杀伐决断的剑法,而是一套极其华丽绚烂的舞剑。
白衣翻飞似流云卷雪,剑花挽得层层叠叠如霓虹铺展。
身姿极尽柔美,裙袂翩跹若蝶,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跳跃,都伴随着如繁花盛开的华丽剑影,杀气尽敛,全然是一副供人赏玩惊艳的绝美景象。那柄沉重的古剑在她手中轻若无物。
秦毅的眉头深深锁紧,疑云丛生。先前在流月阁,她那般执拗、不惜代价甚至聆听他那骇人“三个法子”也要登上大福号的模样历历在目。
原本只道她是个贪慕盛名的青楼女子,但此刻联系到青鳞台的密令、漕帮的风雨欲来,再加上那分明底蕴深厚却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剑术根基;如今又这般巧妙地出现在核心舞台上
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她绝不仅仅是一个怀揣扬名梦想的青楼女子那么简单!
“哦?是她”身旁的白羽发出一声轻咦,似乎认出了台上人。
秦毅下意识地侧头追问:“白兄认识她?”
白羽的注意力也在云柔身上,闻言轻笑道:
“有所耳闻。今晨听管事说起,临时顶替了流月阁原本受邀的那位轻鸿。据说那位舞姬昨夜不慎感染风寒,呕哑难言,无法登台了。流月阁只好紧急推出了这位‘云柔’姑娘顶替。此女虽籍籍无名,但今日这一舞倒是有些意思,颇为灵动。剑舞虽非大家风范,难得别致,也算名副其实了。”
他点评着台上的舞姿,语气轻松随意。
轻鸿染了风寒?替补?秦毅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自己曾对云柔提出的那三个“法子”——制造意外顶替!
是巧合?还是她的手笔?这个替代的方式,未免太干净、太凑巧了!若真是她所为,那此女的身份绝对不对劲!她是谁的人?
他对云柔的警惕瞬间提升到顶点。
青鳞台?漕帮?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念头急转间,秦毅飞快地在台下人海中扫过,试图发现任何异常或者其他什么蛛丝马迹。
当视线划过舞台左前方不远处一个不算起眼的坐席时,却骤然定住!
是莫无声!!!
这位太子东宫供奉、七境的邪修老魔!他竟然就在这里!混杂在普通的宾客之中,距离自己不过十步之遥!近得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细微的酸腐之气!
一股寒意首冲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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