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福号的喧嚣和岸边、草荡的肃杀相比，栖霞舟上一片诡异的“平静”。

这艘停泊在大福号船队外围、装饰普通的画舫中，顶层隐约传出几声女子压抑的哭泣和杯盘轻碰声，那是被“保护”起来、再也不敢下楼的真船娘们。

底下几层舱室内外，气氛却紧绷如张满的弓弦。空气中有股汗味、粗茶味和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草莽野性与压抑的燥热气息。

画舫上的“船工”、“伙计”们，看似随意走动或倚靠，但个个眼神锐利，气息凝练。

一个汉子靠在主桅杆下，指甲缝里抠着泥，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扫视着湖面和大福号方向，正是孙霸。

他身旁聚着的几条汉子，也差不多模样，毫不掩饰身上的煞气，几乎要将“生人勿近、老子不好惹”刻在脑门上。

角落里，两名汉子避开刺目的灯光，蹲在阴影里低声交谈。一人身材敦实，另一人则是曾在青鳞台据点出现的二十一。

“呸！”张大庄朝孙霸方向努努嘴，啐了一口，声音压得极低，“瞧见没，一群莽夫，不知死字怎么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来杀人的？幸亏这几日查得不严”

二十一扯了扯包着头脸的粗布，眼神里同样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一群炮灰的命。大人说得对，离他们远点，沾上晦气！”

“对对对，”张大庄连连点头，“二十一，我看今晚这阵仗不对头。岸边刚才似乎有动静，还有那片烂泥塘鬼知道里面有没有伏兵？待会儿真要动手，咱俩可别傻乎乎往前冲。”

二十一声音更低了，几乎是耳语：

“我观察了好几天了，靠近‘漱玉舫’那边有条水道，草深，船小。万一我是说万一苗头不对，咱们就往那边退。活命要紧，什么狗屁任务，管他去死！青鳞台俸禄才几个钱？”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默契更深。在这布满杀机的湖上，秦毅给他们的首要任务不是功勋，而是活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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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号甲板上，歌舞正酣。自林知府携众家主出现在高台观礼，整个集会的氛围便被推向了炽热。

之后的表演者，无论是歌喉还是舞姿，都使出了十二分气力，弦音越发明亮激越，裙裾旋得更疾更快。

惊雷般的掌声与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将酒宴气氛推向癫狂。

秦毅被这近乎灼热的声浪包围着，心头的阴霾却越来越沉重。台上的流光溢彩、美人如玉，只在他眼底留下模糊虚影。

漕帮那艘大船近在咫尺，此刻却死寂如坟，连半点灯火人影都无；湖面宽阔，暮色深沉，远方的船影幢幢，一切看起来“太平无事”，这歌舞升平的繁华，到底还能维持多久？

“陈兄似乎兴致不高？”白羽的嗓音在身侧响起，“或是此处太过喧闹，不如寻个僻静处，透透气？”

秦毅正欲寻找脱身之机去见苏老爷子或林知府，闻言点头：“白兄体察入微，确有些气闷。”

两人悄然起身，穿过被歌舞吸引的汹涌人潮，拐过船舷一处僻静的转角。这里远离中心舞台的喧嚣，晚风带着湖水特有的清冽迎面扑来。

然寂静只是相对，不远处，两名甲士伫立在桅杆的阴影里，目光紧锁着他们。

秦毅靠住冰冷的船舷，目光扫过幽暗的湖面，最后落在大福号船楼高耸的轮廓上。时辰，快到了

白羽凑近了些，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陈兄，台上丽人艳绝，台下亦别有洞天。想不想去后台瞧点不一样的？”

秦毅一愣，古怪地看向白羽。

后台？那不正是众位舞姬、歌伎更衣、准备上场的地方？难道这位风度翩翩的白公子，竟有窥探红粉香闺之好？

念头只一闪，秦毅忽又想到另一层：白羽若能随意进入后台重地，身份权限恐怕远不止“白家少爷”这么简单，那是否能借此接近林同之？这念头比偷窥更让他心动。

他按下心中疑虑，不动声色反问：“哦？后台乃重地，如何进得去？”

“山人自有妙计。”白羽笑得胸有成竹，他手中折扇不知何时己收起，只拿在手里点了点，

“如何？陈兄敢不敢随我一探？”

秦毅权衡瞬息，与其在此徒劳观望，不如跟随白羽，看看这位神秘人物能打开何种局面。

他微微颔首：“白兄既有雅兴，陈某奉陪便是。”

两人避开人潮，在巨大的甲板楼阁间穿行，很快绕到舞台后方。果然，几名巡守的水师士兵拦在通往后台棚帐的唯一入口前。

不等士兵喝问，白羽己率先上前一步，也不言语，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牌，随意递到为首士兵眼前。

那士兵扫过玉牌，肃杀的神情瞬间化为恭敬，甚至下意识地躬身！其余士兵看清后，也立刻收枪肃立，如同面对长官。领头的士兵立刻侧身让开通路。

白羽收回玉牌，朝秦毅投去一个“你看吧”的眼神，带着几分得意，领着秦毅坦然而入。

这一幕落在秦毅眼中，心中疑窦翻腾。白羽到底是什么身份？

两人穿过通道，很快就看到了前方被隔开的区域。入口处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神情严肃的嬷嬷，目光扫视着所有靠近的人。

“呦，白公子来了！”出乎意料，领头的圆脸嬷嬷见到白羽，非但没有阻拦，脸上反而堆起了熟稔的笑容，“可是来找”

白羽笑着摆手止住她的话，回头对秦毅道：“陈兄不妨猜猜，在下认识里面的哪位姑娘？”

秦毅脑中闪过几位方才表演过的大家名号，随口猜了几个。白羽皆含笑摇头，眼底促狭更浓：“都不对。喏，人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串轻柔而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秦毅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身形尚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女匆匆走来，身上还是那套素雅的茶艺服饰，脸上的轻纱却己摘下，露出尚带薄汗的额头和一双清澈如山泉的眸子——正是之前表演茶艺，曾被非议、后被秦毅白羽解围的年轻姑娘。

她看到白羽，先是一怔，随即眼中迸发出欣喜的光彩，刚要张口唤人。

白羽却己抢先一步，伸手轻轻拉住少女手腕，将她往秦毅面前引了半步，冲秦毅笑道：

“陈兄，猜不着了吧？来，重新认识一下。这是舍妹——”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笑意吟吟地看着秦毅，少女的脸颊在后台的光线下，悄然飞起两朵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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