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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煞尽灯枯

极北之地,万载冰窟深处。

呼啸的寒风被厚重的冰壁隔绝在外,只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冰窟并非死寂,中央一处天然形成的冰台上,两道人影相对而坐,无形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激荡、碰撞,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是极致煞气相互碾磨的异响。

花痴开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周身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旋,那是“熬煞”功法运转到极致的表现。他的脸色不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一种诡异的青灰交替,仿佛有两条无形的巨蟒在他体内殊死搏斗。眉毛、头发上早已结满了白霜,嘴唇紫绀,身体微不可察地剧烈颤抖着,唯有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如一根钉死在冰原上的标枪。

他的对面,屠万仞同样闭目,身形稳如磐石。与花痴开的“动态”煎熬不同,他像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周身散发出的煞气冰冷、沉凝、带着尸山血海般的血腥味,无声无息地侵蚀着花痴开的意志与防线。他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残酷笑意,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这已是赌局开始的第七个时辰。

没有骰盅,没有牌九,没有任何赌具。这是最原始,也最凶险的赌局——对熬“煞气”。赌注,是花痴开追寻的真相,是他的命;也是屠万仞坚守的秘密,和他的骄傲。

冰窟一角,被制住的菊英娥泪流满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焦灼、心痛的眼神死死盯着儿子。她能看到,花痴开周身的气旋正在变得紊乱,那挺直的脊梁也开始出现细微的弯曲。她的心,如同被放在这冰窟里反复冻裂。

“小子,还能撑多久?”屠万仞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冰砾摩擦,“你父亲的‘千手观音’确实巧妙,但这‘不动明王心经’的火候,还差得远!强行催谷,不过是加速你的死亡!”

花痴开没有回应,或者说,他已无力回应。他的全部心神,都用在对抗那无孔不入的恐怖煞气上。屠万仞的煞气,并非简单的冰冷,其中蕴含着无数败亡者的绝望、怨恨、恐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防。一幕幕血腥幻象在他脑海中翻腾,父亲花千手临死前的惨状、母亲绝望的眼神、夜郎七严苛训练时留下的伤疤……负面情绪被不断放大,试图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间溢出,花痴开的身体猛地一晃,嘴角渗出一缕暗红色的血迹,在极寒中瞬间凝固。

“痴开!”菊英娥在心中嘶喊。

“到此为止了。”屠万仞眼中厉芒一闪,周身煞气陡然再增三分,化作一道无形的冰寒巨锤,朝着花痴开当头砸下!他要一举碾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意志核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痴开那因痛苦而略显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屠万仞全力进攻的这一刻!

一直以来,他都在示敌以弱,将大部分“不动明王心经”的根基之力深藏于心脉深处,只以表象苦苦支撑,承受着远超极限的压力,五脏六腑都已受创。此刻,面对屠万仞志在必得的雷霆一击,他体内那盏看似即将熄灭的心灯,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明王怒,心灯燃,煞尽……灯枯亦可明!”

“轰——!”

一股灼热、纯粹、带着不屈不挠生命力的气息,猛地从花痴开体内爆发开来!不再是之前的白色气旋,而是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光晕,虽不耀眼,却坚韧无比地抵住了那冰寒巨锤。

“什么?!”屠万仞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愕。他感觉到,自己无往不利的煞气,竟被这股看似微弱的力量挡住了,并且,那股力量中正平和的意蕴,正在悄然化解他煞气中的暴戾与阴寒。

这不是夜郎七的路子!这是……更本源,更接近“熬煞”本质的力量!是意志的升华!

“屠万仞!”花痴开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再无平日的“痴态”,也无少年的青涩,只有如古井深潭般的沉静与决绝,“你的煞,源于杀戮与掠夺,终是外道。我的煞,熬的是自身苦难,炼的是不屈意志!你以煞为刀兵,我以心为明王——破!”

“咔……咔嚓……”

无形的碎裂声在两人之间响起。屠万仞那凝练如实质的煞气领域,竟被花痴开这凝聚了所有精气神的反击,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

屠万仞闷哼一声,身形第一次出现了晃动,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他死死盯着花痴开,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嗬……嗬……”花痴开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和血腥气。他成功了,破开了屠万仞的煞气核心,但自身也已是油尽灯枯,那淡金色的光晕迅速黯淡下去,身体摇摇欲坠。

赌局,胜负已分。

冰窟内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骤然消散。

屠万仞沉默了许久,看着眼前这个凭借惊人意志战胜自己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同样惊才绝艳的身影。他缓缓收拢了周身煞气,冰窟内的温度似乎都回升了几分。

“你赢了,小子。”屠万仞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难以言喻的沧桑,“花千手……有个好儿子。”

他目光转向焦急的菊英娥,屈指一弹,一道气劲解开了她的部分禁制。

“屠万仞!快告诉我,当年到底是谁主使?除了司马空,还有谁?!”菊英娥能开口后,立刻嘶声问道,扑到儿子身边,扶住他几乎瘫软的身体。

花痴开也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目光灼灼地看向屠万仞。

屠万仞看着冰窟顶壁那万年不化的寒冰,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司马空……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要花千手死的人,藏在‘天局’最深处……”

他的话语,如同又一记重锤,敲在花痴开和菊英娥的心上。

“那个人,被称为——‘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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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万仞的话语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也带着揭开血腥帷幕的沉重。

“财神……”

花痴开在心中默念着这个代号,只觉得一股比冰窟寒意更刺骨的冷,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他强忍着经脉中因过度“熬煞”而产生的、如同万千冰针穿刺般的剧痛,以及精神透支带来的阵阵眩晕,目光死死锁在屠万仞脸上。

菊英娥扶住儿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棉袄里。她的声音因激动和仇恨而微微颤抖:“财神?‘天局’四柱神之一的‘财神’?他……他为什么要杀千手?千手与他有何冤仇?!”

屠万仞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冰壁投射下的幽蓝微光中显得格外嶙峋。他走到冰窟一侧,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凹陷,里面竟然放着一个小小的皮囊和一把古朴的酒壶。他拔开酒壶塞子,仰头灌了一口,浓烈的酒气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少许,但那深嵌于眉宇间的煞气却并未散去。

“冤仇?”屠万仞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难听,“到了‘财神’那个位置,杀人早已不需要个人冤仇。花千手……他挡了别人的路,或者说,他拥有的东西,被人看上了。”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相互扶持的母子二人,最终落在花痴开那虽虚弱却异常执拗的脸上。

“你父亲花千手,不仅是赌术天才,更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千术创造者’。”屠万仞缓缓道,“他晚年潜心研究,试图破解乃至超越流传千古的诸多赌坛秘技,甚至触及到了‘运气’、‘概率’本身的一些禁忌领域。他创造出的几种手法和理论,据说能一定程度上‘干扰’甚至‘引导’冥冥中的气运。其中,最核心的,便是他称之为‘运之脉络’的手稿。”

“运之脉络……”花痴开低声重复,他想起了夜郎七偶尔提及父亲时,那讳莫如深又隐含惊叹的语气,也想起了夜郎七传授的“千手观音”中,某些超越寻常赌术理解的精妙变化。原来,那并非父亲赌术的全部。

“没错。”屠万仞点头,“‘财神’执掌‘天局’财权,操控天下赌业流向,对他而言,稳定和掌控是一切的基础。花千手的研究,在他眼里是不稳定因素,是可能颠覆现有格局的利器。若能掌握在手,自然最好;若不能……”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便必须毁掉。”

“所以,他就派了你和司马空?”菊英娥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

“不只是我们。”屠万仞又灌了一口酒,“那一次,是‘财神’亲自布局。司马空负责以故友之名接近,设下陷阱,破你父亲心防;我负责正面强攻,以‘熬煞’之术消耗其精神意志;此外……还有一人。”

他看向花痴开:“你之前与司马空对决,可曾察觉他身边有异常?”

花痴开脑海中瞬间闪过与司马空最终赌局时的画面,那些细微的不协调感再次浮现。他忍着头脑的胀痛,沙哑道:“他的‘千算’……有时精准得超出常理,仿佛……有另一双眼睛在帮他观察,另一颗大脑在帮他计算。”

屠万仞眼中掠过一丝赞许:“你很敏锐。那人代号‘慧眼’,是‘财神’麾下最神秘的助手之一,极少现身,擅长远程观测、信息分析与心理侧写。当年一战,他虽未直接出手,却隐匿在暗处,将你父亲的所有反应、习惯、乃至精神波动的细微变化,都实时传递给我们。你父亲的‘运之脉络’尚未完全成功,在三人联手,尤其是‘慧眼’的窥破下,终究……露出了破绽。”

冰窟内陷入了死寂。只有花痴开粗重的喘息声和菊英娥压抑的啜泣声。

真相如同冰水,浇灭了复仇火焰的一部分,却又点燃了更深沉、更冰冷的恨意。敌人不再是模糊的“天局”,而是具体到了“财神”、“慧眼”这些名号,以及他们背后所代表的,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冰冷意志。

“为什么……”花痴开抬起头,看着屠万仞,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也是参与者之一。”

这是他最大的疑惑。屠万仞是凶手,是煞气如冰的屠夫,却在赌局败北后,如此“配合”地吐露真相,这不合常理。

屠万仞沉默了片刻,将酒壶里的最后一口酒饮尽,随手将空壶扔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我屠万仞一生,杀人无算,从不在乎世人评说。但赌者有赌者的骄傲。”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与你父亲,是敌人,但也是赌坛上的对手。那一战,我们胜之不武。‘财神’的算计,‘慧眼’的窥视,司马空的背叛……玷污了那场本该是巅峰对决的赌局。”

他看向花痴开,眼神锐利:“我与你对熬煞气,败于你手,是我技不如人,心服口服。这真相,算是我输给你的彩头。更何况……”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唏嘘:“花千手……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他死前,看我的眼神,没有怨恨,只有……遗憾。遗憾他的研究未能竟全功,遗憾未能与我在公平环境下真正一战。这些年,那双眼睛,偶尔会在我煞气反噬时出现。”

屠万仞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告诉你们真相,于我而言,是丁结一桩心事,是偿还一丝亏欠。至于你们能否找‘财神’报仇,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离开这里后,你我仍是敌人,若再相遇,我依旧会出手。”

他说得直白而冷酷,却反而显得真实。这是一个属于屠万仞的、扭曲却自洽的逻辑。

花痴开明白了。屠万仞并非忏悔,他只是遵循着自己内心的某种“赌徒准则”。输,就要付出代价。而真相,就是他支付给赢家花痴开的代价。

“我明白了。”花痴开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他肺叶生疼,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多谢告知。”

他挣扎着,在母亲的搀扶下站起身。身体依旧虚弱不堪,经脉内的刺痛感并未减轻,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在重新凝聚。知道了真正的敌人是谁,前方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尽管露出的是一座更加巍峨险峻的山峰。

“最后一个问题,”花痴开看着准备转身离开的屠万仞,“‘财神’……他通常在哪里活动?或者说,如何才能找到他?”

屠万仞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财神’行踪诡秘,连我也只见过他几次,都是在不同的秘密赌场。他酷爱收集与‘运气’、‘概率’相关的古物和奇术。或许……你们可以从他感兴趣的东西入手。另外,小心‘慧眼’,他无孔不入,你们今日与我见面,或许早已在他的观测之中。”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冰窟另一端的黑暗通道,身影很快消失在幽深之中,只留下那句话在冰窟内缓缓回荡——“小心‘慧眼’”。

强敌离去,冰窟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支撑着花痴开的那股意志力仿佛瞬间抽离,他腿一软,险些栽倒。菊英娥连忙用力扶住他,让他慢慢坐回冰面上。

“痴开!你怎么样?”菊英娥焦急地检查着儿子的情况,用手帕擦拭他嘴角已然冻结的血渍,触手一片冰凉,让她心头发颤。

“娘……我没事……”花痴开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只是……消耗过度,休息……休息一下就好。”

他勉力运转几乎枯竭的“不动明王心经”,试图调息,但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每一次微弱气机的流转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与屠万仞这种级别的对手对熬煞气,其所受的内伤,远比表面看起来严重得多。

菊英娥看着儿子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痛苦,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紧紧握住儿子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微不足道的温暖。

“痴开,我们先离开这里。”菊英娥环顾四周,这极寒环境显然不利于恢复,“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你疗伤。”

花痴开点了点头,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

在菊英娥的搀扶下,两人艰难地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向冰窟外挪去。每走一步,花痴开都感觉像是踩在刀尖上,体内紊乱的煞气时不时冲击着经脉,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

好不容易走出冰窟,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让花痴开精神微微一振,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强烈的虚弱感。外面依旧是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天色昏暗,似乎已是傍晚。

“我们必须尽快下山,这里太冷了。”菊英娥担忧地看着儿子,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抵御这酷寒。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花哥!菊阿姨!”

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小七和阿蛮顶着风雪,一脸焦急地飞奔而来。他们显然一直在附近等候,听到动静立刻赶了过来。

“花哥!你怎么样?”小七看到花痴开几乎完全依靠菊英娥搀扶才能站立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和菊英娥一起架住他。

阿蛮虽然没说话,但眼中也充满了担忧,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冰窟出口的方向,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我……没事,”花痴开看到伙伴,心中稍安,“屠万仞……已经走了。”

“走了?”小七一愣,看了看花痴开的状态,又看了看并无明显外伤的菊英娥,疑惑道,“那……结果怎么样?”

“回去……再说。”花痴开虚弱地摇了摇头,他现在没有精力解释太多。

小七和阿蛮见状,也不再追问。阿蛮主动蹲下身,将宽阔的后背朝向花痴开:“花哥,我背你下山。”

花痴开此刻也顾不得客气,在小七和菊英娥的帮助下,伏在了阿蛮厚实温暖的背上。阿蛮稳稳地站起身,迈开大步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小七和菊英娥紧随其后,警惕地护卫在两侧。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加艰难。风雪似乎更大了,能见度很低。阿蛮虽然力气大,但背着一个人在冰雪覆盖的崎岖山路上行走,也极为吃力,每一步都踩得积雪咯吱作响。

花痴开伏在阿蛮背上,意识有些模糊。体内煞气的冲突并未因为离开屠万仞而平息,反而因为他的虚弱而更加肆虐。冰冷与灼热两股气流在经脉中乱窜,如同脱缰的野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防线。脑海中,父亲惨死的画面、母亲流泪的眼睛、屠万仞冰冷的话语、以及“财神”、“慧眼”这些陌生的代号交织闪现。

“运之脉络……财神……慧眼……”

他喃喃着,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痴开,坚持住!别睡!”菊英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和无比的焦急。

小七也在旁边不断鼓气:“花哥,马上就下山了!找到镇子就有郎中了!”

花痴开能感觉到他们的担忧,他想回应,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勉强集中残存的意志,一遍又一遍地默诵“不动明王心经”的心法,试图安抚体内狂暴的煞气。但那心经此刻运转起来,也如同陷入泥沼,晦涩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花痴开感觉自己快要被那冰火两重天的痛苦吞噬时,阿蛮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小七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

花痴开勉强抬起头,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到前方出现了隐约的灯火,似乎是一个位于山脚下的小小村落。

阿蛮加快脚步,朝着村口最近的一间亮着昏黄油灯的木屋走去。小七抢先一步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厚实皮袄、满脸皱纹的老猎人,他惊讶地看着门外这群不速之客。

“老人家,行行好,我兄长受了重伤,需要个地方休息,求您帮帮忙!”小七连忙拱手,语气急切。

老猎人看了看被阿蛮背着、脸色惨白如纸的花痴开,又看了看满脸焦灼的菊英娥,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开了门:“快进来吧,外面冷。”

一行人连忙进了屋。屋内陈设简陋,但比外面暖和多了。阿蛮小心翼翼地将花痴开放到土炕上,菊英娥立刻上前,用厚厚的皮褥子将他裹紧。

“他这是……”老猎人凑过来看了看,皱眉道,“不像外伤,是得了急症?还是……”

“是旧疾复发,加上受了风寒。”菊英娥连忙解释,不敢透露实情,“老人家,您这里可有热水?再有没有什么能安神缓解疼痛的草药?”

老猎人点了点头:“热水有,草药……我平时打猎备了一些金疮药和驱寒的姜草,不知道对不对症。”说着,他便去灶台边生火加热水。

小七和阿蛮帮忙打下手,菊英娥则坐在炕边,紧紧握着花痴开的手,不停地低声呼唤着他,生怕他意识彻底沉沦。

花痴开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冰海和烈焰地狱中沉浮。屠万仞那精纯冰冷的煞气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经脉,而他自己强行催谷“不动明王心经”反击所引动的内火,又在不断灼烧他的五脏六腑。两种力量以他的身体为战场,进行着残酷的拉锯战。

更可怕的是精神层面的冲击。与屠万仞这种煞气凝练如实质的高手对熬,不仅仅是力量的比拼,更是意志和心神的直接碰撞。屠万仞煞气中蕴含的无数负面情绪碎片,如同病毒般侵入他的意识,试图污染他的精神核心。若非他自幼被夜郎七以各种方式磨砺意志,又在“痴态”下心思纯粹,恐怕早在对熬中就已经心神失守,变成疯子或白痴。

但此刻,后遗症爆发了。

各种幻听、幻视不断出现。他时而感觉自己回到了夜郎府,正在承受夜郎七严苛的“熬煞”训练,痛不欲生;时而又仿佛置身于父亲被害的那个血腥夜晚,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时而又看到“财神”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带着嘲弄的冷笑;时而又听到“慧眼”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观测声……

他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痉挛,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嘴唇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千手……爹……”

“运……脉络……”

“财神……慧眼……”

“小心……眼睛……”

菊英娥听着儿子痛苦的呓语,心如刀绞,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她知道,这是心神受损极重的表现。

老猎人端来了热水和捣碎的姜草。菊英娥小心翼翼地喂花痴开喝下一些热水,又将姜草敷在他的额头和手腕处,希望能起到一点驱寒安神的作用。

“他这情况,看起来很凶险啊。”老猎人叹了口气,“我们这穷乡僻壤,没有好郎中,最近的镇子也得走大半天的山路。这天气……”

言下之意,想要寻求有效的医疗救助,极其困难。

小七和阿蛮也面露难色。他们身上带的也只是寻常金疮药,对内伤和心神之损根本无效。

“只能靠花哥自己撑过去了。”小七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无力感。

就在这时,花痴开体内的两股煞气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冲突骤然加剧!他猛地身体一弓,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淤血,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气息瞬间变得极其微弱。

“痴开!”

“花哥!”

菊英娥和小七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危急关头,花痴开那几乎被痛苦和幻象淹没的意识深处,一点微光骤然亮起。

那是“不动明王心经”最核心的意蕴——不动不摇,如如明王。

夜郎七严厉的教诲仿佛在耳边响起:“痴儿,记住!熬煞之苦,如同炼狱焚身!但心灯不灭,明王自现!外煞如潮,我心如磐!一切痛苦,皆是虚妄!一切幻象,皆是魔考!守住本心,方见真如!”

父亲花千手那模糊而温暖的身影也仿佛出现在眼前,带着鼓励的眼神,将他推向那无尽赌局的道路。

还有母亲菊英娥那十几年如一日的思念与泪水……

伙伴小七、阿蛮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扶持……

以及……那隐藏在“痴态”之下,从未熄灭的,为父报仇、探寻真相的熊熊火焰!

“我不能……倒在这里……”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和意志力,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反弹!

他不再试图去强行控制、驱散那两股狂暴的煞气,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包容与冷静,去“观照”它们。如同明王端坐,观世间纷扰,而不为所动。

意念沉入那如同战场般的经脉,不再对抗,而是引导。以“不动明王心经”的心法为根基,将那冰寒煞气视为淬炼意志的寒冰,将那灼热内火视为锻炼精神的烈火。

冰与火的煎熬依旧,但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似乎渐渐剥离了一层外壳,显露出其本质——那是一种极致的磨砺。

他紧守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如同暴风雨中摇曳却始终不灭的灯塔。

渐渐地,那原本狂暴乱窜的冰火煞气,似乎在这种“观照”与“引导”下,变得温顺了一些。虽然依旧在冲突、在磨合,但不再是以毁灭他的身体为目标,反而像是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拓宽着他的经脉,锤炼着他的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当花痴开再次睁开双眼时,窗外已是天色微明。

风雪似乎停了。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耗尽了能量。但紧接着,他便察觉到身体内部的不同。

经脉依旧传来阵阵刺痛和空虚感,那是过度消耗的后遗症。但那种冰火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烈冲突感,已经大大减轻。两股煞气虽然未能融合,却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如同两条疲惫的恶龙,暂时蛰伏了下来。

而他的精神,虽然同样疲惫,却有一种被洗涤过的清澈感。之前那些纷乱的幻象和呓语已经消失,脑海中的念头变得清晰而坚定。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

“痴开!你醒了?!”一直守在炕边,几乎一夜未合眼的菊英娥立刻察觉,惊喜地低呼出声。

趴在桌边打盹的小七和阿蛮也立刻惊醒,围了过来。

“花哥!你感觉怎么样?”小七急切地问道。

花痴开看着母亲布满血丝的双眼和伙伴们担忧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尝试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力气:“好……多了。让你们……担心了。”

他能感觉到,虽然伤势依旧沉重,需要长时间调养,但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了。这次与屠万仞的极限对熬,虽然险些要了他的命,但也让他对“熬煞”和“不动明王心经”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和突破。他的意志,经历了一次彻底的千锤百炼。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菊英娥喜极而泣,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感觉温度正常了许多,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花痴开缓缓吸了一口气,冰冷却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的真实感。他的眼神逐渐聚焦,变得锐利而深沉。

屠万仞的话语再次在脑海中清晰回响——

“财神”、“慧眼”、“运之脉络”……

新的目标,已经锁定。

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强敌环伺。但此刻,花痴开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以及更加炽烈的决心。

他看向母亲和伙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们……该去找‘财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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