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宇霆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庚帖,姿態谦卑到了极点。
整个书房,陷入了寂静。
张作霖坐在虎皮椅上,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像在考虑著得失。
在杨宇霆和儿子之间,来回扫视。
作为奉系掌舵人,他清楚这门亲事背后的分量。
这不是简单的儿女情长,这是一场关乎奉系未来权力格局的,无声较量。
答应杨宇霆,好处是显而易见。
可以彻底安抚士官派这股庞大势力,让他们死心塌地为张家所用,奉军內部將再无掣肘,凝聚力空前强大。
这对於奉军和日本人全面对抗,至关重要。
坏处同样致命。
杨宇霆这个人,野心太大,手段太狠。
一旦让他通过联姻,再次成为帅府的核心人物,成为“国戚”。
谁能保证,他不会在將来,故態復萌,甚至反客为主?
张作霖目光,最终落在自己儿子身上。
让他刮目相看的儿子,会如何处理这个,连他都感到棘手的难题。
张汉卿没有立刻回答。
缓缓从杨宇霆手中,接过那份写著生辰八字的庚帖。
然后,走到杨宇霆面前,將他扶了起来。
“杨叔,”
换了个称呼。
不再是“杨副处长”,也不是“杨总参议”,而是透著亲近,却又保持著距离的“杨叔”。
“您的心意,我和我爹,都明白了。”
“陆琳和令千金的亲事,是好事。我们张家,高攀了。”
杨宇霆闻言,心中一喜,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少帅言重了!是宇霆高攀!”
“但是,”张汉卿话锋一转,“孩子们还小,现在就定下终身,未免有些草率。”
“我看,不如这样。
张汉卿的思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既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
他要做的,是重新定义这件事的规则。
“这门亲事,我们口头上,先定下。算是你我两家,结个善缘。”
“等到三年后,孩子们再大些,如果他们彼此情投意合,我们再正式举办仪式,昭告天下。”
“如果,他们没有缘分,那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你我两家,依旧是君臣,是叔侄,情分不减。”
“杨叔,您看,这样可好?”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给了杨宇霆天大的面子,承认两家的“准亲家”关係,让他足以对士官派旧部有所交代。
又把最终决定权,推到了三年之后。
用三年时间,来考验杨宇霆的忠诚。
也给自己,留下了足够的变数和迴旋余地。
更重要的是,把这件事,从一场政治交易,变成了一件看似尊重孩子意愿的“开明之举”。
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杨宇霆愣住了。
准备好了一切说辞,来应对张学良的同意或者拒绝。
却唯独没有想到,张汉卿会用这种方式,四两拨千斤,將他的绝杀之棋给轻鬆化解。
看著眼前的少帅,那双眼睛里似乎永远藏著他看不透的智慧。
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全凭,少帅做主。”
杨宇霆躬下身,这一次,是发自內心的,对一种无法理解,更无法战胜的力量,彻底臣服。
张作霖看著眼前一幕,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此刻起奉系內部,再无隱患。
杨宇霆这头最难驾驭的猛虎,已被他的儿子,彻底驯服。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
一场真正,来自外部的血腥风暴,正在悄然逼近。
就在帅府议亲的同时。
奉天城外,一处隱秘的日本料理店內。
关东军情报课长,土肥原贤二,正在与一个黑色风衣,头戴礼帽的男人,对坐饮酒。
这个男人,是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直属王牌特工,代號“鬼影”的顶级刺客。
“计划,都清楚吗?”土肥原放下酒杯,声音冰冷。
“清楚。”“鬼影”点点头,“目標,张学良。时间三天后,他去兵工厂,参加第一批新枪出厂仪式。地点,从编练处到兵工厂的路上。”
“这次行动,参谋本部非常重视。”土肥原说道,“张汉卿的成长,已经严重威胁到帝国在满洲的利益。必须將他,扼杀在摇篮里!”
“我们的人,已经在他车队必经之路上的,一家茶楼里,布置好了狙击点。同时,还会有两个行动小组,负责製造混乱,吸引卫队注意力。”
“我只有一个要求。”土肥原看著“鬼影”的眼睛,“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鬼影”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
“我的字典里,没有失败两个字。”
三天后。
奉天兵工厂,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第一批,共计一千支崭新的“奉天一式”手枪,正式下线。 张汉卿准备亲自前往,参加庆祝仪式,並检阅部队换装。
清晨,编练处门口。
一个由三辆军用轿车,和两辆载满卫兵的卡车,组成的车队,已准备就绪。
粟谷,作为张汉卿的贴身侍卫,正在一丝不苟的检查车辆和人员。
自上次被日本人栽赃陷害后,张汉卿的安保等级,已经提升到了最高。
“少帅,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
“出发。”
张汉卿登上中间那辆特製的防弹轿车。
车队缓缓驶出编练处,朝著兵工厂方向驶去。
道路两旁,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看起来,万无一失。
车內,张汉卿正在闭目养神。
但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前世作为歷史系的研究生,他清楚地记得,歷史上,日本为了达到目的,最喜欢使用的手段,暗杀。
从伊藤博文,到张作霖,再到无数的华夏爱国將领。
由於他挫败了日本人的种种阴谋,让他们顏面尽失。
以日本人的性格,绝对会进行疯狂报復。
而自己,无疑是头號目標。
所以,从三天前开始,他就让张可农的情报处和杨宇霆手下的地头蛇们,对奉天城里,所有可疑的日本人以及浪人,进行了24小时的严密监控。
就在昨天晚上,张克农送来一份紧急情报。
他们发现,有个叫“鬼影”的日本顶级特工,秘密潜入奉天。
並且,有几个隶属於黑龙会的浪人,在车队必经之路上的一家茶楼附近,活动异常。
张汉卿知道,鱼儿要上鉤了。
没有声张,更没有取消行程。
他要做的,是將计就计。
不仅要粉碎这次刺杀,更要藉此机会,把日本人在奉天安插的情报网,连根拔起!
车队,平稳行驶在长街上。
前方就是那家叫“福源”的茶楼。
张汉卿眼睛,睁开闪过一道寒光。
对坐在副驾驶的粟谷,做了一个手势。
粟谷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將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就在车队即將驶过茶楼的一剎那。
“砰!”
一声清脆枪响,划破清晨的寧静。
子弹带著尖啸,精准地打在张汉卿所乘轿车的防弹玻璃上出现了裂痕!
“有刺客!”
车队大乱。
卫兵们纷纷跳下卡车,举枪寻找著目標。
街道两旁,早已埋伏好的日本行动小组,立刻冲了出来,与卫兵们交上火,枪声大作,企图製造更大的混乱。
茶楼二楼的窗口。
“鬼影”看著自己志在必得的一枪,竟然被防弹玻璃挡住,眼中闪过错愕。
情报里,没说张汉卿坐的是防弹车!
他反应极快,立刻拉动枪栓,准备开第二枪。
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就在他开枪的瞬间。
对面街道,一栋建筑屋顶上。
数十名早已埋伏在此的,编练处神枪手,同时开火!
“砰砰砰砰!”
密集弹雨,如同死神镰刀,瞬间將“鬼影”所在的窗口,打得木屑横飞!
“鬼影”惨叫一声,身体像个破麻袋,从窗口栽了下去。
同时。
数倍於日本行动小组的奉军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將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日本浪人,团团包围。
不到五分钟。
枪声平息。
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单方面屠杀。
张汉卿从车上走下,看著满地尸体和被俘的刺客,面无表情。
走到那个奄奄一息的“鬼影”面前,蹲下身。
“鬼影”死死地盯著他,口中涌出鲜血,断断续续地用日语说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张汉卿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里,是我的地盘。”
“我说过,在这里,没有我允许,谁,也动不了我。”
说完,站起身,对身后的將士们,下达命令。
“封锁全城!包围日本领事馆!”
“告诉吉田茂,让他把土肥原贤二,给我交出来!”
“今天,这笔帐,我要和他们,连本带利,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