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近,京城许多人家都已点亮了灯火,炊烟自烟囱中升起,直直的洒向天空。
梁贵靠在城府院门旁,神情有些惆怅。
出人意料的,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表明陈少康与瓦剌人私通,更遑论瓦剌谍子了。
按常馀的说法,陈少康在接待瓦剌使者的时候结识了几位瓦剌商人,他们不满足于依附氏族首领进行贸易。
因为这样会让他们失去大部分利润,于是他们与陈少康达成一致,私下里进行商品往来,为了避嫌,具体的贸易事务就交给了赵二娘的娘家负责。
陈少康只是作为中间人从中分红,作为他们能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中高级官员,这些瓦剌游商时不时就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给陈少康送点东西。
作为回报,陈少康会利用职务之便替商人们在城中查找下家,如果合适就会达成长期合作。
通过这种私下交易的方式避开税收,可以很大程度上降低成本,明朝商人可以将中原市场上稀缺的貂皮良驹以高价卖出,瓦剌商人可以把香料胭脂带回草原,是一种两全其美风险又低的暴利手段。
不过常馀看到那张布帛后又改了口,表示这种情况自陈少康入职鸿胪寺时就开始了,这么多年来他一路升官,想必也有金钱开道的原因,商业上的合作有没有升级成其他样子,他也不知道。
他还表示,那张布帛的材质与赵二娘的某些衣物有些相似,很可能就出自她娘家的绸缎铺子。
这样一来,赵氏商铺就成了他们必须调查的对象,一来要确定赵氏有没有售卖情报的情况,二来要确定与赵氏交易的瓦剌商人中是否有瓦剌谍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写有“朱明无道,瓦剌当立”的布帛是否出自那里。
不过眼下大明已经与瓦剌全面开战了,这种敏感的事情赵氏必然不会承认,甚至毁灭证据。
想要突破,怕是还要用些手段。
不过这一天下来也并非没有实质性的收获,至少他已经能确定,嫌疑人就是两位姨娘和管家中的一个。
“梁大人,来吃点东西吧。”
一位司录端着碗筷,打断了梁贵的分析。
“上好的鲈鱼汤呢,尝尝吧。”
梁贵笑了笑,一整天都没吃饭,他确实有些饿了。
“王兄,那些物件都送去检验了吧?”
莫一敬又不知道从何处弄来了酒,走到王竑近前,却被他拒绝了。
“办公期间不喝酒。”
“送是送去了,不过过了酉时,太医院的也不想办事。”
“要结果得等明天了。”
王竑坐在篝火旁对照着鸿胪寺瓦剌以及陈少康对通贡的记录,一时颇感烦躁。
“剩馀的药丸我也拿去问了,都是按药方配的八味肾气丸,没什么特别的。”
“鸿胪寺的说陈少康昨日未曾到过,事先也没有请过假。”
“梁贵,你怎么看。”
他放下文书案牍,抬头看向梁贵,眉宇间有些期冀之意。
“药有问题。”
梁贵浅尝了一口鱼汤,头也不抬。
“何解?”
王竑追问道,他想破案之心一点不比梁贵弱,在场众人中,梁贵查案为了性命,莫道长查案为了官身,而他查案为的是让陛下放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臣子的要是不能为皇帝分忧,与硕鼠何异?
梁贵没有再开口,只是低头喝着汤。
“没有事假,一去不回,自然是遭了意外,梁兄说药有问题,想必是遭了贼人毒杀了。”
莫一敬放下酒壶,半蹲在篝火旁烤着手。
“没错。”
梁贵的言语依旧简短,他屈指一弹,一块碎石飞向院边墙壁。正在墙边逗蟋蟀的赵小玉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查看情况。
“怎么了。”
“笔录。”
王竑冷哼一声,看来这姓梁的今夜是要装到底了。
王五也是心中诧异,这梁贵白天还龙精虎猛口若悬河,怎么现在突然象个婆娘一样哼哼唧唧的。
王竑按下心中不满,接过笔录,草草看了一遍,见上面有些红圈勾画,当即念了出来。
“药膏,八味肾气丸,金丹。”
“答案就在其中?”
王竑有些捉摸不透,站起身来看向梁贵,言语恳切。
梁贵点了点头,将鱼汤一饮而尽,喉头微动,将鱼骨头吐至一旁。
“恁这龟孙怎地如此无礼?”
王五再也忍不了了,上前一把抓向梁贵的衣领却被后者轻松避开。
赵小玉被这突发情况吓了一跳,这梁大人平日是冷漠了些,也不至于三个字都憋不出来,不知今夜是吃错了什么药。
“当心!”
王五正要发作,却见梁贵一把将王竑压至身下,嘴中爆喝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箭矢从二人头顶激射而过,钉在了篝火上,速度之快,将王五吓了个激灵。
来不及庆喜逃过一劫,怒火已蹭蹭涌上王竑心头。
“袭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他摘下腰间令牌,挣扎着推开梁贵,举过头顶,想要制止这场突如其来的攻击。
然而回应他的是另外三只箭。这次对面运气似乎没那么好了,只有一只箭堪堪擦过王竑身旁,另外两只都失了准,被梁贵拔刀轻松挡下。
目标可真够明确的,梁贵一把将王竑拉至王五身后,一个翻滚拾起角落的药斗挡在身前。
随之而来的是一波箭雨,将院中所有人全部罩住。
几个衙役还没反应过来就没了动静,箭矢穿过他们的布衣就象刀划过豆腐,干净利落。
他们瞪大的眼睛中满是难以置信。京城之内,居然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刺杀有军吏保护的要员,要知道,此地距皇城也不过隔了两条街道。
“敌袭!敌袭!”
五城兵马司的火甲们倒是反应神速,呐喊着拔出刀来,不一会就结成了军阵。
莫一敬反应更快,梁贵再看时他已跃上了墙头,两下便砍翻了个贼人。
那贼人砸落地面,一下便没了声响,嘴角的戏谑之意还未散去,恐怕他到死还没想明白莫一敬是怎么上来的。
王五吃了体积过大的亏,六尺有馀的身形想躲也难,结结实实的挨了一箭,好在内里有件板甲,箭矢没能穿透,只是打了他个仓促。
“大人,随我来。”
他将王竑护在怀中,向厢房处撤去,却发现房门从里面牢牢锁住了。
“砰砰砰!”
“开门!”
“大人莫急,小的这就来。”
房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原是那个可怜的文书躲在里面。
“菩萨保佑,常某下次一定去庙里求个转运符。”
听着院中的嘈杂声,常馀暗暗发誓,这恐怕是他人生中最虔诚信仰最坚定的一次。
目送王竑远去,梁贵从怀中掏出火箭,拔出销头,“咻”的一声射到空中,炸开一朵焰花。
与此同时,他左手拿出绑在腰间的弓弩,夹在腰间单手拉开弓弦,转瞬间便射出三箭,三箭出,屋檐上三个黑衣人应声倒下。
这种特制弓弩可以同时装载三箭,可惜眼下梁贵没有再上弦的机会。索性将弓弩丢到一边,双手持刀。
“南边三个,北边两个,门外的交给我。”
从刚刚射箭的力道来看,这帮人的素质良莠不齐,也不知是何来路。
但既然能毫无声息的解决外面的守卫,想必有些好手。
眼见箭矢声渐渐停歇,梁贵这才敢起身突围。
“贫道不知哪处是北啊。”
梁贵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士理应四处云游修行,怎会不知方向,倒真是个妙人。
几个火甲结阵向府门处踱步而去,门上的插销并未插上,领头的甲士正欲开门,却突然响起一道火药炸裂声。
这一下可着实出乎所有人预料,四溅的烟尘屏蔽了梁贵的视线,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连火药都能搞到,这群人到底是何来路?
私造火药如同谋反,可是杀头的罪名!
待烟雾散去,几位火甲尽皆倒下,面色惨白,梁贵躬身上前,探了探鼻息,察觉还有生机,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要知道,这可都是他的同袍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