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被拿下爵位关在家里后,京城里那些功臣圈子里的不满和嘀咕,一夜之间全没了。
西北那边整顿军队的事,也总算能甩开旧势力的纠缠,真正开始重新练军了。
位于西安府城外的某处荒地,只有一排排用新木头和夯土盖的、一模一样的营房。
这地方,朱元璋亲自起名叫“新军演训场”。
名字听着朴实,甚至有点土,但意思很清楚:要和过去军中那套老毛病彻底撇清关系。
新兵的来源,不是那些关系复杂、毛病一堆的旧卫所。
汤和按皇上的意思招兵,条件特别苛刻:身家清白,没干过坏事,身高要六尺以上,能拉开硬弓,能背一百斤东西,一天走七十里地还不累。
不过,给的钱和待遇也是前所未有:选上的人,每月十两银子,保证一分不少发到手。战死的,给家里二百两抚恤金;残废的,朝廷养一辈子!
重赏之下,来的人不少。
短短半个月,几千号从江北、中原甚至边境来的流民、退伍的老兵,还有些想找出路的读书人,都聚到了这儿。他们为了一份能让家人过安稳日子的军饷,自愿走进这座被外人看成是“炼狱”的军营。
“咚!咚!咚!”
低沉的鼓声,像大地的心跳,在空旷的营地上空响起。
几千个只穿着单衣的士兵,在冻死人的寒风里,背着东西快跑。每人背的包里都装满石头,呵出的白气刚出来就散了。
“跟上!都给我跟上!没吃饭吗?!”
“后排那个!脚步拖沓,今天早饭减半!”
“迈开腿!想想家里的爹娘老婆!练好本事,立了军功,给家里争光!”
点将台上的汤和,默默看着这一切,脸上看不出表情。
这套练兵的方法,大体上是他研究过去兵书,加之自己和北元骑兵打仗的经验总结的,但里面最内核的东西,都来自皇上朱元璋亲手给他的那本《新军演训纲要》。
他知道这训练很苦,但他更清楚,训练时多流汗,打仗时才能少流血,才能活下来。
但是,在这套看着好象很传统的严格训练底下,藏着很多让他这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都感到陌生、甚至吃惊的东西。
他亲耳听到朱元璋说:
“战场上拼命,一分力气要见到十分效果。砍掉敌人一条骼膊,哪比得上直接要他的命?咱要的兵,得用最短的时间、最省劲的办法,让敌人立马失去反抗能力。”
汤和慢慢走下点将台,在各个训练场之间走动。
他象个只会老规矩的学者,走进了一个满是新奇玩意的世界,心里又震惊,又受冲击。
他看着这些士兵用从未见过的方法打磨自己的身体和武艺,能清楚地感觉到,一种全新的、效率高得吓人的打仗方式,正在这块地上冒出头来。
朱元璋甚至专门拨了海量银子,在军营里建造了不少“地图推演室”,里面有巨大的、模仿西北山地地形的沙盘。
一群年轻军官正围在沙盘边上,用各种颜色的小旗代表敌我双方,激烈地讨论着战术。
朱元璋说:“这叫‘地图上打仗’。打仗的事,怎么能光靠一股蛮劲?得让我们的将领,没上战场之前,要让他们会想、能判断,怎么才能获得胜利!”
那些从来没听过的训练项目,那些独特的治军想法,像大锤子,一下下敲打着汤和这个老将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打仗观念。
他深深感到,自己一辈子学的兵法谋略,在这位穷苦出身、却眼光远大的皇帝面前,好象有点……过时了。
他突然想起,那天皇上把这本《新军演训纲要》交给他的时候,说的一番话。
“鼎臣,咱们不能总拿着对付陈友谅、张士诚的老办法,去对付世界各国的军队,更不能指望这些在田里练出来的兵,去挡住以后可能出现的、更厉害的敌人。”
“这支新军,是大明征服世界的开始。咱要看看,在这片土地上训练出来的士兵,能不能适应世界各地不同国家的风貌,将其征服!”
现在,站在这片热火朝天的训练场上,听着士兵们整齐的喊杀声,看着他们身上那股和旧军队完全不一样的锐气,汤和开始期待,这一批新军训练成功后,让他们面对世界各国军队的样子。
……
应天城,皇宫。
朱元璋褪去了白日里朝会上那种令人敬畏的威仪,此刻的他,眉宇间少了些刻意的凌厉,却多了几分深不见底的沉静。
自那日在大本堂书架角落处,得到那本匪夷所思的《中国历史纲要》后,他看待这片江山的目光,已然不同。
那本书如同一道强光,照见了未来数百年的兴衰轨迹,也让他此刻脚下的土地,显得愈发真实而……脆弱。
他不再仅仅是大明开国之君朱元璋,更是一个看过命运剧本,却决心要逆天改命的人。
他面前整齐地放着三份薄薄的奏折。
朱元璋没有尤豫,首先拿起了最上面那份。
这份奏折的封皮是明黄色缎子,绣着精致的蟠龙纹样,触手温润,这是东宫的标识,上面没有标题,只在左下角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代表着储君身份的标记。
这是太子朱标呈上的《东宫自查纪要》。
朱元璋缓缓打开。
里面的字是标准的台阁体,工整严谨,一笔一划都透着书写者的认真与克制。
这字迹一如朱标本人,宽厚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儿臣朱标,谨奏父皇:之前接到父皇的严厉命令,要求彻底清查东宫,肃清与吕氏有关的残馀势力及相关人员。儿臣一点也不敢松懈,现在已经全部查清楚了,特将处理情况汇报如下:”
“一、吕氏本人,以及她的父亲、兄弟等内核同党,一共七人。他们倚仗着身在皇宫的便利,勾结前朝官员,暗中探听宫禁内的消息,这种行为已经触犯了最忌讳的规矩,而且罪证确凿。儿臣已经遵照父皇的旨意,将他们依法公开处决,以此来警告那些有非分之想的人。”
“二、在东宫的官员中,有四人被发现与吕氏交往过于密切。他们有的曾为她通风报信,有的为她出面说情。这四人包括:詹事府右春坊大学士一人,典玺局的郎官一人,以及侍卫班值两人。对这四个人,已经分别以‘行为不检点’和‘玩忽职守’的理由,撤销了他们的官职,并把他们押送到凤阳的‘高墙’之内,严加看管囚禁。”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