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提瑞斯法。
“又一个无能的蠢货。”
王家文档室内,克伦威尔的内心冷哼一声,将那份来自南方边境的报告扔在桌上,仿佛那不是一份紧急求援信,而是一块沾了泥的破布。
他身穿王国首席秘书官的黑底金边制服,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隼。
在这间被顶到天花板的卷宗柜所统治的巨大房间里,他就是唯一的帝王。
阳光被切割成狭窄的光束,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与陈旧墨水混合的味道,这味道本身就代表着权力和历史。
报告很长,附上的不仅有巴顿男爵那封用词恳切、声泪俱下的求援信,还有黑石领及周边几片领地近期混乱的税收报表,上面的赤字红得象一道道伤疤,触目惊心。
克伦威尔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发自内心的厌烦。
他的手指在巨大的橡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克利夫顿家族的复灭,他有印象。
那本就是一笔烂帐,前阵子巴顿做得还算隐蔽,王都这边也懒得管,木已成舟,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一个衰落腐朽的家族,换一个年富力强、能稳定上缴税金的封臣,对王国来说,是划算的买卖。
可现在呢?
“一群连身份都搞不清楚的‘山匪’?”克伦威尔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讥讽。
能全歼一支满编的精锐商队护卫,还能让巴顿这个领主都焦头烂额,这会是普通的山匪?
巴顿这个蠢货,是在侮辱他的智商,还是在侮辱“贵族”这个词?
但他不在乎真相。
克伦威尔不在乎黑木林里到底是克利夫顿的馀孽在复仇,还是冒出了什么新的过江龙。
他不在乎谁对谁错,谁是谁非。
他只在乎两件事:
第一,王国南境的秩序必须稳定,不能影响到更大范围的战略布局;第二,也是更重要的,这些领地必须像被挤压的柠檬一样,按时、足额地为王库榨出每一滴油水——也就是税金。
而现在,巴顿男爵,这个他曾经认可的“新零件”,两样都搞砸了。
他不仅没能解决麻烦,反而让混乱扩大,甚至影响到了税收。
这份报表上的赤字,就是他无能的铁证。
这样的废物,还妄想从王都骗走一兵一卒?
简直是痴人说梦!
克伦威尔拿起一根崭新的鹅毛笔,蘸了醮墨水,在一张印有王室徽记的命令状上飞快地书写起来。
他的字迹凌厉而清淅,如同他本人的行事风格,没有一丝多馀的笔画和情感。
巴顿想要一个合法的克利夫顿领地所有权承认?
“可以给他。”克伦威尔心中冷笑。
反正如果真是巴顿下得手,地契十有八九已经落到了巴顿手里,一张王都的承认命令状,不过是废纸一张。
但这块废纸丢过去,却能暂时安抚住这条只会乱吠的狗,让他把精力集中在处理自己的麻烦上,而不是继续向王都摇尾乞怜。
他想要军队?
“做梦。”
自从签订协议,国家之间和平已久,王国的威胁不再来源于外部,反而更要注意内部那些大贵族。
常备军团是用来镇守王都、威慑宵小的国之利刃,不是用来给这些连自己屁股都擦不干净的乡下小贵族当保姆的。
每一名士兵的调动,都牵扯着巨大的军费和后勤开支。
巴顿?
他不配。
写完,克伦威尔没有再看一眼,直接将命令状折好,用火漆封上。
他头也不抬地将信件递给一直躬敬地侍立在旁边的年轻助手。
“用最快的驿站渠道,发给黑石领的巴顿。”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助手双手接过,准备退下。
“等等。”克伦威尔叫住了他。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再附上一条我的口谕,”克伦威尔终于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着冰冷刺骨的光,“告诉巴顿男爵,一个月内,我要看到黑石领的秩序恢复正常,下一季度的税收,必须恢复到往年的水平,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然。
“否则,国王陛下会很乐意重新考虑他那可笑的领地所有权。别说刚吞下去的克利夫顿,就是他原本的黑石领,都不保证能安稳地坐在他那肥硕的屁股底下。”
“是,大人!”助手心头一凛,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不敢多言,连忙躬身应道,快步退下。
看着助手离去的背影,克伦威尔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
他随手拿起下一份,是关于北境军团冬季物资补给的申请。
刚才那个足以决定一个领地归属和一位男爵命运的命令,对他来说,就好象随手拂去了桌上的一点灰尘,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任何波澜。
广袤的王国,就象一台精密的、冷酷的机器。
而他,就是负责让这台机器正常运转的维护者之一。
像巴顿这样的劣质零件,如果不能自我修复,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当成垃圾,无情地更换掉。
至于谁会成为新的零件,克伦威尔并不关心。
只要那个新零件,能保证南境的稳定和税收的足额,就足够了。
而那封承载着巴顿男爵最后希望,又夹带着冰冷催命符的命令状,正被装在皮筒里,由最快的快马,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路向南,奔向那片已经暗流涌动的土地。
它将带去的不是甘霖,而是一把架在巴顿脖子上的断头台。
……
黑石领,断斧酒馆。
法比安正姿态优雅地享受着他的第二杯麦酒。
酒馆里的空气一如既往的浑浊,混合着汗水、劣质酒精和廉价烟草的味道。
佣兵们的吹牛声、赌徒的叫骂声和酒杯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喧闹而又充满生命力的画卷。
法比安很喜欢这里。
因为只有在这样混乱无序的地方,才能最清淅地听到人们心底的声音。
他没有再去城堡打探消息,也没有焦急地等待巴顿的回信。
他知道,巴顿一定会咬住他抛出的那个诱饵。
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是不会拒绝任何一张可能翻本的牌的,哪怕明知那张带刺的牌可能有毒。
巴顿现在的矜持,不过是贵族最后的、可笑的遮羞布罢了。
他早晚会派人来找自己,这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法比安一点也不急。
他现在要做的,是在子爵大人的军队抵达之前,为他们的到来进行一些必要的“铺垫”,并顺手扫清一些不必要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