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比安利用自己“红宝石商会代表”这个光鲜又方便的身份,如同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游走在黑石领暗处,轻易地嗅到了那些对巴顿男爵心怀不满之人的气息。
断斧酒馆内,他的目光,落在邻桌那个男人身上。布料商人马丁,镇上最大的肥羊之一,他穿着体面丝绸、但袖口已经磨得有些发毛,此刻正盯着杯中浑浊的劣酒。
法比安端起酒杯,主动走了过去,在马丁对面坐下。
“马丁先生,”他没有多馀的寒喧,声音平静得象一潭死水,“你的烦恼,都写在脸上了。”
“法比安先生……”马丁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端着酒杯的手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酒液随之晃荡,“您……您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您说,这日子还有盼头吗?”
他几乎是泣诉着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愤懑与绝望却象劣酒一样呛人:“领主大人这个月第三次加税了!先是以‘剿匪’为名征收‘军事特别税’,然后又说要加固城防,收‘城墙维护费’!我的仓库里堆满了上好的亚麻布,可镇子里的居民连黑面包都快吃不起了,谁还买得起新衣服?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带着一家老小去要饭!”
法比安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微笑,耐心地听着,甚至伸手轻轻拍了拍马丁因为激动而颤斗的肩膀,温和地安抚道:
“马丁先生,我很理解您的困境。商业的繁荣,离不开稳定的环境和领主的庇护,缴纳税金本是理所应当。”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意味深长:“但您想过没有,传闻巴顿大人连自己最精锐的那支护卫队,都在黑木林里全军复没,尸骨无存。您觉得,他现在收上去的这些税金,真的有能力铸成保护你们财产和生命的坚盾吗?还是说……这些沉甸甸的铜板,只是被扔进了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里呢?”
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马丁的脸色瞬间由愤懑转为煞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法比安的话,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是啊,一个连自己的爪牙都护不住的领主,怎么可能保护领民?
他们交上去的血汗钱,恐怕早就被男爵挥霍,或者用来填补他那深不见底的窟窿了!
看着马丁失魂落魄地跌坐回座位,法比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将周围几桌偷听者脸上同样变化的表情尽收眼底。
恐惧和怀疑的种子,已经播下。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中,酒馆另一头猛然传来“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个陶制酒杯被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放你娘的屁!老子们在林子里跟野兽拼死拼活,你个老东西敢克扣我们的酬金!”
那一桌坐着几个满身煞气、肌肉虬结的佣兵,他们是“血斧佣兵团”的成员。
为首的独眼队长,正一把揪住酒馆老板油腻的衣领,凶神恶煞地咆哮着。
法比安没有起身,只是对着吧台方向,屈指弹出一枚金币,金币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老板面前的木桌上。
“老板,别慌张。这几位勇士的帐,全部记在我这里。再给他们上一轮最好的麦酒,压压惊。”
独眼佣兵队长一愣,松开了手。
法比安这才慢悠悠地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独眼龙满上。
他微笑着举杯示意:“我听闻了几位的遭遇,实在令人惋惜。为领主效力,浴血奋战,本该得到荣耀与奖赏,却得到如此对待。”
随着酒过三巡,在酒精和法比安恰到好处的恭维下,独眼队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盘子叮当作响:“那个该死的书记官,说我们没有完成清剿任务,只肯付一半的钱!他妈的,我们明明干掉了三窝发疯的野猪,还带回了它们的耳朵做证明!”
法比安摇了摇酒杯,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抛出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
“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连这点钱都不肯付?”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酒馆瞬间安静下来。
“因为巴顿的金库,已经空了。”
法比安看着佣兵们骤变的脸色,继续加码。
“我听说,王都给男爵大人的批文和援军,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而黑木林里的那伙‘山匪’,却越来越强。庄园派出去的斥候,死了一批又一批,没一个活着回来的。”
他把酒杯放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诸位,你们的钱被克扣,只是个开始。一个连自己都快保不住的领主,你们觉得,黑石领这片地,还能安全多久?”
愤怒,从佣兵们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是刀口舔血的人,对死亡的气息最敏感。
领主失势,领地动荡,他们这些没有根基的佣兵,就是第一批遭殃的人!
“不过一窝山匪……巴顿大人真的……没办法吗?”一个年轻佣兵颤斗着问。
法比安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身离开。
整个酒馆,死一样的寂静。
流言,是瓦解人心最锋利的刀。
法比安不需要亲自挥刀,只需要精准地找到这个领地内部已经腐烂的伤口,然后用言语轻轻一划,脓血和恐慌就会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感染周围的一切。
当晚,回到黑石旅馆那间最好的套房,法比安关上门,脸上的谦恭与和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般的冷静和锐利。
他点亮蜡烛,铺开一张上好的羊皮纸,开始给他的主人——科尔子爵写信。
他将这几天收集到的所有情报,条理清淅地写了上去。
巴顿男爵的虚弱和无能,他已经完全被恐惧冲昏了头脑,变成了一个只会砸东西和鞭打下属的疯子,其统治已名存实亡。
黑石领内部的怨声载道,商人和佣兵阶层已经离心离德,平民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民心尽失,如同一堆等待点燃的干柴。
巴顿男爵所谓的“剿匪”行动,更象是一场笑话,除了派出斥候送死,根本看不出有进入黑木林深处的打算。
在信的结尾,法比安给出了自己经过深思熟虑的建议。
“尊敬的子爵大人:
巴顿已是强弩之末。属下认为,我们不必再被动等待。巴顿的虚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介入时机。
属下建议,您可以立即派遣一支精锐的先遣队,不必太多,一个骑士小队足矣。以‘协助巴顿男爵清剿山匪,维护南方边境稳定’这样冠冕堂皇的名义,先行进入黑木林地区。
此举有两大好处:
其一,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出现在那片局域,一旦时机成熟,便可顺势接管巴顿手下武装力量,将黑石领及周边的防务纳入我们的掌控。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我们可以借此机会,亲自探明黑木林里那股神秘势力的虚实。能让巴顿如此狼狈,这股力量绝不简单。
请您定夺。
您忠诚的骑士,
法比安。”
写完,他仔细地读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疏漏。然后,他用火漆将信封好,走到窗边,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鸟鸣。
一只体型矫健的夜隼无声地从夜空中落下,停在他的手臂上。
法比安将信绑在夜隼的腿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它乌黑的羽毛。
“去吧,把我的判断,带给领主。”
夜隼振翅而起,瞬间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朝着北方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