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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浪汉

炕梢的炭火盆里,碎煤块烧得通红,把奶奶脸上的皱纹都烘得暖融融的。我裹着厚棉袄缩在她胳膊弯里,鼻尖能闻见她衣襟上皂角和柴火混合的味道,还有窗台上冻梨化出的甜丝丝的凉汽。外面是腊月的东北,风刮在土坯房的烟囱上,呜呜地像哭,我往奶奶怀里又拱了拱,“奶,再讲个事儿呗,要昨儿那样带点儿玄乎的。”

奶奶手里的顶针在灯下亮了一下,她正给我纳过年的棉鞋,粗麻绳穿过厚布底,拽得“嘣”响。“玄乎事儿哪能天天讲?怕招东西。”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放下了针线,伸手把炭火盆往炕中间挪了挪,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墙上年画里的胖娃娃脸都发红。“要说玄乎,咱屯子前几年那回,比我昨儿讲的邪性多了,你那会儿才刚会跑,记不住。”

我一下子精神了,支棱着耳朵。咱靠山屯在长白山余脉的山根底下,屯子不大,就几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是土坯墙、木格窗,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夏天蚊子能吃人。屯子后头有片老林子,林子里有口老井,听老人说那井是光绪年间挖的,水甜,但近几年没人敢去挑了——说是闹邪性。

奶奶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像是怕被窗外的风听着:“那是你三岁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齐腰深,屯子里的路都被埋了。头一天晚上,东头的张婶家丢了只老母鸡,那鸡是张婶留着下蛋给她家小子补身子的,她急得在屯子里骂了半宿,说肯定是黄鼠狼拖走了。可第二天早上,西头的李大爷去喂牛,发现他家牛棚的门开着,牛没丢,但棚柱子上挂着一撮黑毛,不是牛毛,也不是黄鼠狼的,软乎乎的,像人的头发。”

我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奶,是人头发?”

“可不是嘛。”奶奶伸手把我散在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她的手糙,却暖和,“李大爷当时就慌了,赶紧喊人。屯子里的男人都去了,围着牛棚看,那撮毛挂在柱子上,冻得硬邦邦的,往下一掰就碎了,碎末子掉在雪地上,没一会儿就化了,连个印儿都没留。有人说是不是山里的狍子闯进来了,可狍子哪有黑头发?还有人说,是老林子里的‘东西’出来了,这话一出口,没人敢接茬了——咱屯子老人都知道,老林子深处有个破庙,几十年前塌了,据说里头死过一个外地来的先生,之后就总有人在林边看见黑影。”

那天之后,屯子里就不太平了。先是每天晚上都有狗叫,叫得特别凶,像是看见啥吓人的东西,可一开门,外头除了雪就是雪,连个脚印都没有。然后是北头的王奶奶,她晚上起夜,透过窗户缝看见院儿里站着个黑影,高高瘦瘦的,穿个黑棉袄,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王奶奶喊了一声,那黑影“嗖”地一下就没了,像融进黑夜里似的。第二天王奶奶就病了,发高烧,说胡话,嘴里念叨着“别找我”“我没看见”。

屯里人都慌了,找了屯子里最年长的刘爷爷,刘爷爷年轻时在山里当过猎户,见过些世面。他让大家晚上都别出门,把门窗顶牢,还让每家都在门口挂一串红辣椒——说是能驱邪。可没用,第三天晚上,东头的张婶家又出事了。

张婶家的小子叫小嘎子,比我大两岁,那天晚上他睡不着,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扒窗户。他偷偷爬起来,扒着窗缝往外看,就看见一个黑影蹲在他家鸡窝旁边,背对着他,手里好像拿着啥东西。小嘎子胆大,捡起炕边的木棍子就想喊,可还没等他出声,那黑影突然转了过来——没有脸。

说到这儿,奶奶停了一下,伸手把我抱得更紧了。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跟炭火盆里的火星子似的。“小嘎子后来跟我说,那玩意儿转过来,脸上光溜溜的,啥都没有,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就跟一块黑布蒙着似的。他吓得‘哇’一声哭出来,张婶和张叔赶紧起来,开门一看,鸡窝被扒开了,里面的鸡都没了,地上留了一串脚印,特别小,不像大人的,也不像小孩的,跟猫爪子似的,可比猫爪子长,每个脚趾头都尖尖的。”

小嘎子吓病了,跟王奶奶一样,发高烧,说胡话。屯里人更慌了,有人说要去乡里找派出所,可雪太大,路根本走不通,拖拉机都开不出去。刘爷爷叹了口气,说这不是普通的邪性,是“找替身”的,老林子里的东西,怕是饿了,想找个人替它,好投胎。

就在大家没辙的时候,屯子口来了个流浪汉。

那天中午,雪停了,太阳出来了,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我和几个小孩在屯子口的歪脖子树下玩雪,就看见远处的雪地里走过来一个人,走得特别慢,一步一步的,雪没到他的膝盖,可他好像不觉得冷似的。走近了才看清,他穿个破棉袄,棉花都露出来了,黑黢黢的,戴个旧棉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脸,手里拎着个破布袋子,不知道装的啥。

我们几个小孩都躲在树后头看他,没人敢说话。他走到屯子口的磨盘旁边,就停下了,靠在磨盘上,从布袋子里掏出个干硬的馒头,啃了起来。张婶正好出来扫雪,看见他,就喊了一嗓子:“你是哪儿来的?咋跑到咱屯子来了?”

他抬起头,这时候我们才看见他的脸——特别瘦,颧骨高高的,眼睛却很亮,像山里的狼眼,透着股劲儿。他没说话,就看了张婶一眼,又低下头啃馒头。张婶有点生气,又想喊,刘爷爷正好路过,拉了张婶一把,“别喊,让他歇会儿,雪这么大,外头不好走。”

刘爷爷走过去,递给他一碗热水,他接了,说了声“谢谢”,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刘爷爷问他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他说从南边来,往北边去,路过这儿,想歇脚。刘爷爷又问他看没看见啥不对劲的,他抬起头,看了看屯子后头的老林子,皱了皱眉,“那林子,不对劲,有怨气。”

这话一出,刘爷爷的脸就变了,赶紧把他拉到自己家,还让我们几个小孩别在外头瞎晃,赶紧回家。我跑回奶奶家,跟奶奶说屯子口来了个流浪汉,刘爷爷把他拉走了,还说老林子有怨气。奶奶听了,手里的针线停了,“哦?怕是个有来头的。”

果然,下午的时候,刘爷爷就领着那个流浪汉挨家挨户地走,让每家都把窗户打开,透透气,还让流浪汉看一眼。走到张婶家的时候,张婶正坐在炕头哭,小嘎子还在发烧。流浪汉走到炕边,看了看小嘎子,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从破布袋子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晒干的草,闻着有股清苦的味道。他让张婶把草煮成水,给小嘎子喝,还说晚上别关窗户,留条缝。

张婶半信半疑,可看着小嘎子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还是照做了。那天晚上,我跟奶奶坐在炕头,没关窗户,留了条缝,能看见外面的月亮,惨白惨白的。后半夜的时候,我听见外面有动静,像是有人在走路,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特别清楚。

奶奶把我按住,不让我出声,她自己也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隔壁张婶家传来一声尖叫,不是害怕的尖叫,是惊喜的——张婶喊着“小嘎子醒了”“不烧了”。我和奶奶都松了口气,奶奶说:“看来真是个高人。”

第二天早上,小嘎子真的好了,能下地走路了,就是脸色还有点白。王奶奶也醒了,说晚上梦见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跟她说“不找你了”,然后就醒了。屯里人都围到刘爷爷家,想谢谢那个流浪汉,可他不在,刘爷爷说他天不亮就走了,走之前留下句话,说老林子里的老井有问题,让屯里人赶紧把井填了,填的时候要在井里放七颗铜钱,再撒上一把糯米。

刘爷爷赶紧组织屯里的男人去老林子填井。我也跟着去了,躲在林子边上看。老井在林子深处,周围的树都长得歪歪扭扭的,叶子落光了,树枝像鬼爪子似的伸着。井台上全是雪,井里黑黢黢的,往下看,能听见“嗡嗡”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底下哼歌。

男人们开始填井,先往井里扔了七颗铜钱,铜钱掉进井里,“叮”的一声,特别响,然后又撒了一把糯米。就在糯米撒下去的时候,井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不是人的声音,像是猫叫,又像是小孩哭,听得人头皮发麻。紧接着,井里冒出一股黑烟,黑得发亮,像条蛇似的,往天上窜,可刚窜到半空,就被太阳一照,“滋啦”一声,没了。

大家都吓得往后退,刘爷爷喊了一声“赶紧填”,男人们才回过神来,赶紧往井里填土、填石头,填了一下午,才把井填实了。

从那以后,屯子里就再也没出过怪事了。王奶奶和小嘎子都好了,张婶家后来又养了鸡,也没再丢过。大家都说那个流浪汉是高人,是来救咱屯子的。有人说他是山里的道士,也有人说他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去了哪儿。

我后来问奶奶,那个流浪汉到底是啥人。奶奶坐在炕头,看着窗外的雪,手里的针线又动了起来,“管他是啥人呢,是好人,是救咱屯子的人。以后再看见路过的难处人,别嫌弃,给碗热水,给个馒头,说不定就是个贵人。”

炭火盆里的煤块快烧完了,火星子越来越小,奶奶的声音也越来越轻。我靠在她怀里,听着外面的风声,不再觉得像哭了,倒像是在唱歌。我摸了摸奶奶给我纳的棉鞋,鞋底厚厚的,针脚密密的,心里暖融融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穿破棉袄的人,背着个破布袋子,走在雪地里,阳光照在他身上,亮堂堂的,他回头冲我笑了笑,眼睛特别亮,像天上的星星。

后来我长大了,离开靠山屯,去了城里,可每次冬天下雪,我都会想起那个冬天,想起奶奶坐在炕头给我讲故事的样子,想起那个路过的流浪汉。我总觉得,在东北的深山里,在那些不起眼的屯子里,藏着很多这样的故事,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高人,他们像雪地里的炭火,不起眼,却能在最冷的时候,给人带来温暖和希望。

有一年过年,我回靠山屯看奶奶,屯子里的路己经修好了,都是水泥路,土坯房也变成了砖瓦房,可奶奶家的火炕还在,炭火盆也还在。我又坐在炕头,靠在奶奶怀里,跟她说起小时候的事。奶奶笑了,说:“你还记得呢?那时候你吓得往我怀里钻,跟个小猫似的。”

我也笑了,看着窗外的雪,心里想,有些故事,有些人和事,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忘,就像奶奶的怀抱,就像火炕的温暖,一首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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