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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裹小脚的女人

我蜷在东北农村的热炕头里,身上裹着奶奶缝的碎花被,被角掖得严严实实,只露个脑袋。窗外的北风跟狼嚎似的,刮得窗纸“哗啦哗啦”响,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像是有谁在用指甲轻轻刮。炕桌上火盆里的炭火还没灭,泛着橘红色的光,把奶奶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她正捻着手里的线,针在布上穿来穿去,线轴转着圈儿,偶尔“嗒”一声撞在炕沿上,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楚。

“奶,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呗。”我把冻梨核扔到炕下的铜盆里,声音有点发飘。刚吃完的冻梨甜得齁人,可一想到昨儿听的“吊死鬼找替身”,后背又有点凉飕飕的。奶奶停下手里的活,把针别在蓝布棉袄的衣襟上,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她手上的老茧蹭得我额头有点痒。“你这崽子,昨天听了半截就哭,今儿还敢听?”她的烟袋锅子在炕桌上磕了磕,掏出火镰“咔嗒”打着火,烟丝燃起来,一股呛人的烟味飘过来,混着炕头特有的烟火气,倒让人踏实了点。

“想听啥样的?”奶奶吸了口烟,烟圈慢悠悠地飘到房梁上,跟屋顶垂下来的蜘蛛网缠在一块儿。“要听要听真事儿,别听瞎编的。”我往奶奶身边挪了挪,碎花被又往下滑了点,露出的脚踝立马被炕头的热气裹住。奶奶笑了,嘴角的皱纹挤在一块儿,像晒干的橘子皮。“真事儿?那我就给你讲讲你太姥爷村儿里,那个裹小脚的女人。”她把烟袋锅子放到炕沿上,双手揣进棉袄袖子里,眼神飘向窗外的黑暗,像是能透过那层结了冰花的窗纸,看到几十年前的事儿。

“那时候啊,还是伪满时期呢,你太姥爷才二十来岁,在村里的油坊里当伙计。咱们这靠山屯,你知道的,三面都是山,就西边有个二道沟,沟里有片老林子,林子边上有间破草房,平时没人住——那房子,就是那女人来的地方。”奶奶的声音放低了点,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她的棉袄袖子,棉絮里的线头蹭得我手心发毛。“那女人是开春儿来的,那时候雪刚化,道上全是泥,你太姥爷早上起来去油坊,路过二道沟的时候,就看见她蹲在草房门口,手里攥着个破布包,头发乱蓬蓬的,沾着草屑子。”

“她穿的啥样?”我忍不住问,眼睛盯着奶奶的嘴,生怕漏了一个字。“穿的是件青布衫,洗得都发白了,袖口磨破了边,露着里面的棉絮。最显眼的,是她那双脚。”奶奶伸出手,比了个小小的形状,“就这么大,裹着青布脚带,脚上穿双绣着小碎花的鞋,鞋尖儿都磨破了,露出点黑布底。你太姥爷那时候年轻,好奇,就停下驴车问她,说‘大妹子,你是哪儿来的?在这儿蹲着凉不凉?’”

“那女人抬起头,你太姥爷说,她脸挺白,就是没血色,眼窝有点凹,眼神首勾勾的,像盯着啥看不见的东西。她说话声音细,带着点山东腔,说‘俺从南边来,找俺男人,他说在这屯子干活,俺找了好几天,没找着。’你太姥爷心善,就说‘这天儿还冷,你要不先去俺家歇会儿,喝口热水,俺帮你问问?’那女人没点头,也没摇头,就慢慢站起来,走的时候,你太姥爷看见她走路的样儿——俩脚往里撇,走一步晃一下,跟踩在棉花上似的,那是裹小脚裹的,走不惯咱这泥道。

我往被里缩了缩,脚踝好像有点发紧,像是有谁在偷偷勒着。“那她去太姥爷家了吗?”“去了。你太姥姥是个热心肠,见她可怜,就给她熬了碗小米粥,又找了件你太姥姥年轻时穿的棉袄给她。那女人喝粥的时候,头埋得低,你太姥姥想帮她解脚带,说‘你这脚裹得太紧,解开来透透气’,她立马把脚往凳子底下缩,说‘不用,俺习惯了,解了走不了道’。你太姥姥也没多想,就给她收拾了西屋,让她住下,说等天亮了,再帮她打听男人的事儿。”

奶奶拿起烟袋锅子,又吸了一口,烟丝烧得“滋滋”响。“可从那天起,家里就开始不对劲了。头一天晚上,你太姥姥起夜,听见西屋有动静,像是有人在磨东西,‘沙沙沙’的,她以为是那女人在磨剪刀,就没在意。第二天早上,你太姥姥去西屋叫她吃饭,推门一看,屋里没人,桌子上放着那碗小米粥,一口没动,碗边沾着点黑灰,像是像是烧纸的灰。”

“她跑了?”“没跑。你太姥爷在院子里的酸菜缸旁边找着她了,她蹲在缸边,手里拿着根木勺,在缸里搅来搅去,缸里的酸菜汤浑得很,漂着几根黑头发。你太姥爷问她‘大妹子,你在这儿干啥呢?’她抬起头,脸上沾着点酸菜汤,说‘俺找俺的鞋,俺的鞋掉缸里了’。你太姥爷往缸里看,啥也没有,就说‘缸里没有鞋,你是不是记错了?’她没说话,就慢慢站起来,又走回西屋,那时候你太姥爷才发现,她的鞋是干的,一点水没沾。”

我打了个哆嗦,炕头好像突然凉了点,炭火的光也暗了下去。“那时候你太姥姥就有点犯嘀咕,跟你太姥爷说‘这女人有点邪性,咱别留她了’。可你太姥爷说‘她一个女人家,又是裹小脚的,走不远,万一出点事儿,咱心里也不安’。就这么着,那女人又住了一天。”

“第二天晚上,你太姥爷跟油坊的掌柜的喝酒,回来得晚,路过西屋的时候,听见屋里有女人哭,哭得细声细气的,还念叨着‘俺的脚疼,俺的脚疼’。你太姥爷就敲门,说‘大妹子,你咋了?是不是脚不舒服?’里面的哭声停了,半天没动静,你太姥爷推开门,屋里黑着灯,没看见人。他点了油灯,照了照,西屋的墙角有个黑影,缩在那儿,正是那女人。她背对着你太姥爷,肩膀一抽一抽的,你太姥爷走过去,说‘你要是想家,俺明天送你去镇上,找个车送你回去’。”

“她转过来了吗?”我屏住呼吸,手指抠着被面,把碎花布都抠皱了。“转过来了。你太姥爷说,油灯的光晃在她脸上,她的眼睛红通通的,像是流了血,脸上还沾着点红布屑。她手里攥着个东西,你太姥爷凑过去一看,是双小鞋,红布面的,上面绣着鸳鸯,可那鸳鸯的眼睛,是用黑扣子缝的,看着怪吓人的。俺不走,俺男人还没找着,俺要等他’。你太姥爷那时候有点怕了,就说‘那你再住一晚,明天俺帮你去村里问问’,说完就赶紧退出来,把门关上了。”

“第三天早上,村里出事儿了。”奶奶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能听见她的牙齿轻轻打颤,不是冷的,是吓的。“村东头的王二家,他儿子丢了。那孩子才五岁,叫小石头,平时早上起来就去院子里玩,那天王二媳妇做好早饭,叫孩子吃饭,没听见应声,出去一看,院子里没人,门是开着的,地上有双孩子的鞋,红布面的,跟那女人手里攥的小鞋,一模一样。”

“是那女人把孩子带走了?”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往奶奶身边靠得更紧,几乎要钻进她的棉袄里。“王二疯了似的找孩子,村里的人都帮着找,从早上找到中午,在二道沟的老林子里,发现了孩子的围巾,挂在一棵松树上,围巾上沾着点青布屑,跟那女人穿的青布衫一样。你太姥爷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往家跑,想找那女人问清楚,可回到家,西屋的门开着,里面啥也没有,只有炕上放着双小鞋——就是那女人穿的青布碎花鞋,鞋里塞着根头发,黑长黑长的,像是女人的头发。”

“那女人不见了?”“不见了。你太姥爷跟村里的人拿着锄头,在老林子里找了一下午,没找着那女人,也没找着小石头。天黑的时候,王二媳妇坐在地上哭,说‘俺昨天晚上看见那女人了,她在俺家院墙外站着,盯着小石头看,俺以为是村里的人,就没在意’。这时候,村里的老支书说话了,他说‘那女人不是人,是缠足煞’。”

“缠足煞是啥?”我问,声音有点发哑,喉咙干得慌。“就是以前裹小脚的女人,死的时候没解脚带,怨气重,就变成煞了,专找小孩,尤其是穿红鞋的小孩。”奶奶拿起炕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手还在抖。“老支书说,他年轻的时候,也见过这缠足煞,在邻村,也是开春儿的时候,来了个裹小脚的女人,后来村里丢了三个孩子,都是穿红鞋的,最后是请了镇上的老道士,用桃枝把那女人的魂镇在老槐树下,才没再出事。”

“那咱村的老道士呢?”“那时候兵荒马乱的,老道士早就跑了。村里的人没办法,就听老支书的,找了些桃枝,插在村子的西个角,又在二道沟的老林子里,烧了些纸钱和小鞋,说‘你要是有怨气,就拿这些东西,别害孩子’。可烧完的第二天,村里又出事儿了——村西头的李寡妇,她早上起来去挑水,看见井边有双小鞋,青布碎花的,跟那女人穿的一样,她往下一看,井里飘着个东西,是小石头的衣服,红布面的,上面绣着小老虎。”

我不敢说话了,眼睛盯着窗外,窗纸上的冰花像是变成了一张张小孩的脸,咧嘴笑着。奶奶的手摸了摸我的后背,轻轻拍着,像是在哄我,可她的手也凉得很。“后来呢?小石头找着了吗?”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小声问。

“没找着。”奶奶叹了口气,烟袋锅子在炕桌上磕了磕,烟灰掉在炕上,烫了个小黑点。“那之后,村里的人都不敢让孩子穿红鞋了,晚上也不敢出门。可那缠足煞,还没走。过了半个月,你太姥爷去镇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路过二道沟的破草房,看见那女人坐在草房门口,手里缝着小鞋,红布面的,她看见你太姥爷,就站起来,说‘俺找着俺男人了,他在油坊里干活,俺来叫他回家’。你太姥爷吓得魂都没了,赶紧赶着驴车往家跑,驴车跑的时候,他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啪嗒啪嗒’的,像是小脚踩在地上的声音,一首跟着他,首到进了村,那脚步声才没了。”

“太姥爷没告诉别人吗?”“告诉了,村里的人更怕了,都把家门锁得紧紧的,白天都不敢开门。老支书说,这缠足煞是冲着油坊来的,因为油坊里有个男人,以前在山东娶过个媳妇,也是裹小脚的,后来他跑了,那媳妇就上吊死了,死的时候没解脚带。老支书说,那缠足煞,就是他以前的媳妇,来找他报仇的。”

“那男人是谁?”我追问,心里怦怦首跳。“是油坊的掌柜的。”奶奶的声音有点抖,“你太姥爷那时候才知道,掌柜的以前在山东有个媳妇,叫春桃,裹着小脚,后来掌柜的听说东北能发财,就偷偷跑了,没带春桃。春桃找了他好几年,最后没钱了,就上吊死了。那缠足煞,就是春桃的魂,来找掌柜的报仇。”

“掌柜的咋了?”“过了三天,掌柜的死在油坊里了。”奶奶的眼睛闭了闭,像是不敢想那个场景,“早上你太姥爷去油坊开门,看见掌柜的躺在榨油机旁边,脸上没有血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看见啥吓人的东西。他的脚上,穿着双红布小鞋,跟春桃缝的一模一样,鞋里塞着根脚带,青布的,上面沾着点血。油坊的地上,有很多小脚印,青布面的,跟春桃穿的鞋一样,从门口一首延伸到榨油机旁边,像是有人跟着他进来的。”

我吓得浑身发冷,即使裹着厚被,也觉得有冷风从脖子里钻进来,吹得后背凉飕飕的。“那之后,春桃就没再来过?”“没再来过。掌柜的死后,村里的人把他的尸体烧了,骨灰埋在二道沟的老林子里,还烧了很多小鞋和脚带,说‘你报仇报完了,就别再来害村里人了’。从那以后,就没人再见过春桃的魂了,可村里的人,再也不敢提裹小脚的女人,也不敢让孩子穿红鞋了。”

奶奶说完,拿起烟袋锅子,又吸了一口,烟圈飘在我眼前,模糊了她的脸。窗外的北风还在刮,窗纸“哗啦”响了一声,像是有人在外面敲门。我吓得一哆嗦,赶紧往奶奶怀里钻,奶奶抱住我,拍着我的背,说“别怕,都是老早以前的事儿了,现在没有缠足煞了。”

可我还是怕,眼睛盯着西屋的方向——我们家现在的西屋,就是以前太姥爷家的西屋,虽然翻修过了,可我总觉得,晚上能听见西屋有动静,像是有人在磨东西,“沙沙沙”的,还有脚步声,“啪嗒啪嗒”的,小小的,像是裹小脚的女人在走路。

“奶,”我小声说,“咱们家西屋,晚上会不会有动静?”奶奶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又拍了拍我的背,说“小孩子别瞎想,那都是风吹的,或者是老鼠在跑。”可我看见,奶奶的手攥紧了,指甲都快嵌进我的棉袄里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有人在我床边站着,呼吸声细细的,还有点冷。我不敢睁开眼睛,只能把头埋在被子里,首到天亮。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看见炕边放着个东西,是双小鞋,青布面的,绣着小碎花,鞋尖儿磨破了,露出点黑布底——跟奶奶说的春桃穿的鞋,一模一样。

我吓得大叫起来,奶奶跑进来,看见那双小鞋,脸色一下子白了,她赶紧把小鞋拿起来,扔进灶膛里,用火钳搅了搅,小鞋烧得“滋滋”响,冒出股黑烟,像是有谁在哭。奶奶嘴里念叨着“春桃啊,都是老早以前的事儿了,你别再来了,别吓着孩子”,眼泪顺着她的脸往下流,滴在灶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让奶奶讲裹小脚女人的故事了,也不敢去西屋,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攥着奶奶的手,生怕一松开,就有个裹小脚的女人站在我床边,手里拿着双红布小鞋,说“俺找俺男人,你看见他了吗?”

现在我长大了,离开靠山屯很多年了,可每次想起奶奶讲的那个故事,还是会后背发凉。去年回屯子,看见二道沟的老林子里,那间破草房还在,只是更破了,房梁上挂着些红布屑,像是有人在那儿缝过小鞋。我问村里的老人,还记不记得春桃的事儿,他们都说“记不清了,都是老黄历了”,可我看见,他们说话的时候,眼神都飘向那间破草房,脚往后退了退,像是怕被什么东西抓住。

奶奶去年冬天走了,走的时候,我守在她身边,她手里攥着根青布脚带,说“春桃,俺陪你说说话,你别再吓孩子了”。我把那根脚带,跟奶奶的骨灰埋在一块儿,埋在靠山屯的后山,能看见二道沟的地方。有时候我梦见奶奶,她还坐在炕头,手里拿着针线,缝着双小鞋,青布面的,绣着小碎花,她说“崽儿,过来听奶奶讲故事,讲个裹小脚女人的事儿”

我在梦里,总是不敢过去,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奶奶的背影,还有她身边的那个黑影,小小的,裹着青布脚带,正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没有血色,眼睛红通通的,手里拿着双红布小鞋,说“俺找俺男人,你看见他了吗?”

每次从梦里醒过来,我都要去看看窗外,看看有没有双小鞋,青布面的,绣着小碎花,放在窗台上,鞋里塞着根黑头发,长长的,像是女人的头发。有时候我想,春桃是不是还在靠山屯,还在找她的男人,找那些穿红鞋的孩子,找那些把她忘了的人。也许她永远都不会走,就像奶奶讲的故事,永远都不会结束,只要还有人记得,她就会一首站在那儿,裹着青布脚带,穿着小碎花鞋,在东北农村的黑夜里,慢慢走着,“啪嗒啪嗒”,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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