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号角声响起,血鹰部的骑兵们如同被拽住了缰绳的野马,纷纷减速,停了下来。
他们望着前方那支依旧在不紧不慢后撤,甚至偶尔还会回身挑衅般射几箭的楚军,个个脸上充满了憋屈和愤怒,却也无能为力。
呼延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环顾四周。
原本五千精锐的血鹰部骑兵,此刻看上去明显稀疏了不少,地上留下了至少七八百具人马尸体,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而对方,除了消耗了些许箭矢,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他直到此刻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不仅没能完成断后阻击的任务,反而被对方当成了活靶子,白白消耗了这么多宝贵的族中勇士!
高仙芝让他断后,是希望他借助骑兵机动性威慑追兵,并非让他与敌人死磕,尤其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消耗战!
“狡猾的楚狗!”
呼延鹰看着远处楚军阵中那杆迎风招展的“马”字将旗,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
他知道,再追下去,除了增加伤亡,毫无意义。
对方的主将显然极其冷静,根本不上当。
“清理伤员,带上战死弟兄的尸体,我们走!”
呼延鹰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嘶哑,充满了挫败感。
他调转马头,不再看向那支让他蒙受耻辱的楚军,带着残存的骑兵,朝着高仙芝主力撤退的方向,悻悻而去。
远方,马晁见血鹰部停止追击并开始后撤,也下令全军停止撤退。
他驻马回望,看着那片狼借的战场和远去的蝎族骑兵,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一仗,虽未全歼敌军,但以极小的代价重创了对方断后精锐,挫其锐气,更是完美执行了韩兴试探与保全的方略。
他大手一挥:“回营!向韩将军报捷!”
残阳西坠,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也映照着缓缓返回沧浪河北岸楚军大营的骑兵队伍。
虽经历了一场追击与反追击,但楚军将士的脸上并无多少疲惫,反而带着几分扬眉吐气的振奋。
队伍前列,马晁端坐马上,沾染了少许征尘的甲胄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他脸色沉静,但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满意。
营门早已大开,韩兴一身青袍,外罩轻裘,静立在辕门下等侯。
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袂,更显得他身形挺拔,气度沉凝。
“韩将军!”
马晁远远便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兵,大步走到韩兴面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带着一丝未尽的杀伐之气。
“幸不辱命!果然如将军所料,那呼延鹰老儿确实在林子里埋了伏兵!”
韩兴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马将军辛苦了,营内已备下热汤,我们帐内详谈。”
两人并肩走入温暖的中军帅帐。
马晁接过亲兵递来的热毛巾胡乱擦了把脸,便迫不及待地将追击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
如何发现伏兵,如何以箭雨迎头痛击,如何佯装败退、以骑射不断消耗敌军,最终逼得呼延鹰无功而返、悻悻退走的经过。
他虽尽量克制,但言语间那酣畅淋漓的快意依旧掩饰不住。
“那蝎子头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着,白白折损了七八百人马,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带着人跑了!”
“哈哈,真是痛快!韩将军,你这法子,绝了!”
马晁用力一拍大腿,显得极为兴奋。
韩兴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摩挲,直到马晁说完。
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将军勇武,将士用命,方能挫敌锐气,保全自身。此战,马将军当居首功。”
他先是肯定了马晁的功劳,随即话锋一转,问道:
“不过,将军可曾探明,高仙芝主力撤退的具体方向?”
提到这个,马晁神色一正,收敛了笑容:
“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唐军主力,连同那些蝎族骑兵,确实是朝着西南方向去了,看路线,目标直指镇南关无疑。”
韩兴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南疆地图前,目光沉静地扫过沧浪河,最终落在西南方向的镇南关标识上。
“如此看来,李敬的意图已经很明确了。”
韩兴的声音带着洞悉局势的冷静:“落霞山新败,王忠嗣损兵折将,他李敬独木难支。”
“如今收缩防线,放弃沧浪河这等外围据点,将高仙芝部乃至可能残存的蝎族兵力,全部收拢至镇南关。”
“这是想攥紧拳头,汇兵一处,凭借关隘之险,与我军进行一场决定性的会战。”
他转过身,看向马晁:“马将军,你方才问,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敌军已退,我们是否还要继续驻扎于此?”
马晁连忙点头:“正是!韩将军,咱们总不能一直守在这空荡荡的河边喝西北风吧?将士们也都盼着能动一动呢。”
韩兴沉吟片刻,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做出了决断:“准备拔营吧。”
“拔营?”
马晁眼睛一亮:“咱们是直接杀向镇南关,与陛下和娘娘的主力汇合吗?”
“是,也不是。”
韩兴的回答带着谋士特有的审慎:“我军动向,需与全局配合。”
“陛下与冯娘娘在落霞山大捷后,必有后续部署。”
“薛怀德薛将军正率领十数万大军向我处靠拢,这是已知的。”
“但我军此刻贸然全军压向镇南关,若李敬趁薛将军未至,出关迎击,我军兵力并不占优,恐有风险。”
他顿了顿,条理清淅地分析道:“因此,我们拔营,是必然,但不能盲目行动。”
“当务之急,是立即将此地敌军已退、我部意图拔营西进与主力汇合的情况,以及我们对李敬收缩兵力意图的判断,火速禀报陛下。”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一边研磨一边说:“我这就起草奏章,以八百里加急飞鸽传书,呈报陛下。”
“一方面禀明军情,另一方面,也请示陛下接下来的具体方略,是令我部直接前往镇南关外汇合,还是另有安排。”
“同时,也需将消息通报正赶来的薛将军,以便他调整行军路线与速度,与我部协同。”
马晁听完,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信服的神色。
他虽然渴望战斗,但也深知韩兴的考虑周全。
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确实不能仅凭他们这里的两员将领就做决定,必须听从陛下的统一调度。
“韩将军思虑周详,本将佩服!”
马晁抱拳道:“那就按将军说的办!我这就传令下去,让将士们今晚好生休息,养足精神!”
“从明日一早开始,收拾行装,整理辎重,做好拔营的一切准备。”
“只待陛下旨意一到,或与薛将军汇合,便立刻开拔,兵发镇南关!”
“有劳马将军。”
韩兴颔首,随即提笔醮墨,开始在那洁白的信缄上,以工整而清淅的笔迹,书写这份关乎数万大军动向的重要奏报。
帐外,夜色渐浓,寒风依旧。
但楚军大营却因为即将到来的转移和更大的战事,而隐隐透出一种新的活力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