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与最后的希望:“而我们,则要象最有耐心的猎人,缩在堡垒之中,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等待楚军久攻疲惫、露出破绽的那一刻!等待或许可能出现的转机!”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只要机会出现,便是我军挥戈反击,扭转乾坤之时!”
“诸位!”
李敬最后沉声道:“此战,关乎国运,关乎我等身后之名,更关乎这二十五万将士的生死!”
“望尔等摒弃杂念,戮力同心,各司其职,严格执行本帅之令!”
“将这大营,变成楚军的血肉磨坊,将他们高昂的士气,一点一点地磨光!唯有如此,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末将遵令!”
这一次,帐内响起了整齐划一,却带着悲壮意味的回应。
尽管前路黯淡,但李敬毕竟在绝境中指明了一个清淅的方向——坚守,等待。
这总比在沉默中绝望地等待毁灭要好。
众将领命,匆匆退出帅帐,奔赴各自的防区。
夜色深沉,唐军大营却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了决战前最后的,也是最为悲壮的准备工作——收缩防线,挖掘壕沟,布置陷阱。
所有人都明白,明日,这里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血雨腥风。
而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变成一颗最坚硬的钉子,死死钉在这片土地上,直到最后一刻。
李敬的命令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
虽然未能激起欢呼与斗志的浪花,却也让原本茫然无措的唐军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找到了一个明确,。
战争绝望的方向,开始以一种悲壮而压抑的节奏,轰然运转起来。
夜色,成为了他们最后的掩护,也是他们与死神赛跑的唯一依仗。
最先行动起来的是那些驻扎在主营外围,如同触角般延伸出去的卫星营垒和前沿哨站。
命令传来,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有冰冷的“立即”二字。
这些营垒中的唐军士兵,大多是在此前战斗中受损较重或作为预警存在的部队。
他们沉默地、迅速地收拾着行装,拆解着还能带走的军械,脸上带着一种被抛弃的落寞与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火光下,可以看到一队队士兵默默地撤离他们驻守了可能数月之久的阵地。
身后留下的,是空荡荡的营帐、来不及完全拆除的栅栏,以及一堆堆为了轻装而不得不忍痛焚毁的冗馀物资。
黑烟在夜空中升起,如同为这支大军奏响的悲凉序曲。
他们导入主干道,向着灯火通明、但也如同巨兽般吞噬一切的主营内核局域退去。
这个过程充满了压抑,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沉重的脚步声、车轮的吱呀声以及军官低沉的催促声。
李敬的策略很明确——放弃所有不必要的枝节,将全部力量收拢,攥成一个尽可能坚硬的拳头,哪怕这意味着战略纵深的丧失和活动空间的急剧缩小。
与此同时,在主营寨墙之外,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宏大工程正在上演。
数以万计的唐军士卒,被各级将官如同驱赶羊群般,驱策到冰冷的荒野上。
他们没有披甲,甚至很多人只穿着单薄的号衣,因为厚重的甲胄会严重影响他们的动作。
在火把和微弱月光的照耀下,他们挥舞着铁锹、镐头,疯狂地挖掘着脚下的冻土。
“快!快挖!不想明天被楚军的马蹄踩成肉泥,就给我使劲!”
校尉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皮鞭偶尔落在动作稍慢的士兵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嘿——呦!嘿——呦!”
低沉而整齐的号子声在寒夜中回荡,带着一种原始的、与命运抗争的力量。
泥土被一锹一锹地扬起,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壕沟开始如同伤疤般,在大地上迅速蔓延。
这些壕沟并非整齐划一,有的宽而深,旨在阻挡重型冲车和骑兵集群。
有的则狭窄而密集,里面插满了削尖的竹签、木刺,是为“陷马坑”,专门对付高速冲锋的骑兵。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衫,在寒冷的夜里迅速结成了一层薄冰。
但没有人敢停下,求生的本能和对命令的恐惧,驱使着他们透支着每一分力气。
挖掘出的泥土被堆砌在壕沟靠近营寨的一侧,形成低矮的土墙,可以作为第二道防线供弓弩手依托。
在挖掘壕沟的队伍后方,是负责布置障碍的工兵和辅兵。
他们将营中库存以及连夜赶制出来的各种障碍物,运送到指定的局域。
沉重的、布满尖刺的拒马被数十名士兵呼喝着号子,合力抬到关键信道口,层层叠叠地摆放起来,形成一道道钢铁与木材构成的荆棘篱笆。
成筐成筐的铁蒺藜被毫不吝惜地撒在壕沟之间、拒马之前的空地上。
这些多刺的小铁疙瘩无论怎样抛洒,总有一尖朝上,在火光下闪铄着阴冷的光,等待着刺穿马蹄和士兵的脚掌。
更有一些士兵,抱着陶罐,将里面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混合物,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部分木质栅栏、以及一些充当障碍的柴捆上。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汗水的酸臭以及火油的异味,混合成一种战争特有的怪诞气息。
这一切的准备工作都指向一个明确的目标。
不惜一切代价,迟滞、削弱、杀伤任何试图靠近营垒的楚军,尤其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兵。
整个唐军大营,笼罩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之中。
没有高昂的战前动员,没有视死如归的呐喊,有的只是如同机械般高效的执行,以及深藏在每个人眼底的恐惧与绝望。
士兵们默默地干活,军官们哑着嗓子催促,偶尔有监军的将领骑马巡视而过,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都知道,明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三十八万如狼似虎的楚军,挟大胜之威,携绝对优势,必将发起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猛攻。
他们此刻所做的这一切,挖壕、布障、收缩,或许并不能改变最终的结局,但至少,能让他们多活一刻,能让敌人多流一滴血。
这是一种在绝境中迸发出来的、近乎本能的坚韧,不是为了胜利,仅仅是为了生存,或者是为了死得更有尊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