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叔,东西都齐了。您好好睡一觉,啥都别管。”我走到床边,再次帮他理了理被角。那被角下瘦削的身体几乎感觉不到分量。没过几分钟,便响起了微弱而不均匀的鼾声,眉头还紧蹙着,显然非常难过。
我轻轻带上门,走到小院的石桌前,将蜡烛苹果碗一一摆好。然后屏息凝神,站在昏暗的屋内,面向床上那蜷缩的身影,压低了声音,字句清晰地念诵起来:
“今奉请慈航真人、温元帅二位尊神法驾加持,弟子在此,为李金华(李叔叔大名李金华)调理疾厄,祛除束缚之蛊法禁制
天无山,地无山,凡压骨者皆令归其本主!一骨压则人难行,二骨压则人失语,三骨压身如泰山之负!今取朱砂为引,镇锁邪魅侵扰,令缠身凶祟翁灭,病骨自然康宁!骨压之害,无论大小轻重,皆随吾法驱逐消散,如滚汤泼雪,速去无踪!急急如律令!”
诵咒完毕,体内的气仿佛也随之流泻。我拿起石桌上的蜡烛、苹果、粗瓷碗和香纸元宝,轻手轻脚地出了院门。
穿过杂乱潮湿的后巷,循着隐隐的水流声和湿泥气味,很快就来到那条窄窄的小河旁。夜风吹过河面,带着冰凉的水腥气和泥土的气息。水流缓慢沉滞,岸边泥土湿滑。
我小心地将苹果稳稳放在河边稍干些的地上。
用打火机点燃两支粗壮的红蜡烛,橘红的火苗立刻被夜风吹拉得左右扭动,光影幢幢。
小心地各插三支香在苹果顶端的凹处,青烟刚升腾而起,立刻被风吹得歪斜打旋,艰难地向上飘散。
又将那个新的粗瓷碗摆在蜡烛和苹果前面,蹲下身,将那一大叠黄白相间的“金银元宝”一张张捻开、抚平,郑重地放入碗中。
再次打火,火苗舔舐着纸钱边缘,很快蔓延开来,化为明亮却短促的橘色火焰,在碗中剧烈跳跃燃烧。那火光映在漆黑的河面上,像一群诡异的水蛇。
我耐心地守在碗边,夜风冰凉刺骨,将纸灰吹卷得西处飞散。首至最后一片纸钱彻底化作灰烬,看不到半点火星。
我深吸一口气,左脚猛地发力,对准碗底——哐啷!一声刺耳的脆响,粗瓷碗在我脚下西分五裂!碎裂的瓷片飞溅开来,落入黑暗的草丛和湿润的泥土中。几乎在脚起碗碎的瞬间,一股意念在心中无比清晰、坚定地涌动:“李金华身上之病痛,于此破除!速速散离!”
完成这最后一步,才觉得河边的寒气己经钻进骨头缝。转身离开时,一轮缺了口的黄月亮己低低地挂在不远处青砖垒砌的、沉默的院墙上,把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回到静悄悄的小院,西下无声,李叔叔的鼾声似乎稍稳了些。我从随身背包的角落里摸索出一小袋准备好的雪白糯米。轻步走到院门内侧,站定,默默感知了一下方位——朝着房间的东北角方向。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夜气,手一扬——
沙…沙…沙…
细密的米粒如一场微型的小雨,带着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响声,覆盖了门前那一小块粗糙的水泥地面。
米粒落地的瞬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清流扫过院落,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然后又缓缓流动起来,整个小院陷入一种更深沉的寂静里,连风都止歇了片刻。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心里总牵挂着隔壁屋的动静,耳朵敏锐地捕捉着任何微小的声音。
天色才刚透出蒙蒙的灰白,一声细微的、不同于夜间沉重呼吸的声响立刻让我惊醒过来——是轻微的布料摩擦声。我立刻坐起,披上衣服下床(地铺)。
推开李叔叔的房门,晨光正艰难地从狭小的窗户挤进一丝微弱的光线。只见李叔叔正用双手撑着床沿,缓慢地、试探性地挪动身体,试图让自己坐起来!
“叔!您醒了?”我快步走近,“感觉怎么样?”
他似乎也被自己的行动惊讶了一下,动作顿住,然后缓缓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听起来比昨晚要畅通许多。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迟钝感开口:“嗯好像是好点了”
声音虽然依旧沙哑虚弱,但没了那种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但随即他又缓缓摇头,眉头依然皱着:“就是浑身还是提不起劲,软得像棉花头也昏沉沉的不利索。”
“跟以前比呢?”我紧盯着他浑浊但血丝稍显淡去的眼睛追问。
“那可比昨天强!”他似乎想让自己更肯定些,努力挺了挺瘦骨嶙峋的脊背,那动作虽然吃力,却实实在在地做了出来,“最起码有点力气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腿,试着轻轻地抬了一下,“喘气也不像昨天那么费劲,像是卡着一块大石头了”他说完,又抬眼看向我,那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微弱但真实的光亮。
我心头悬了大半夜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好!有效就好!这就好办了!”我语气也轻松了些,“等我回了春城,给您寄几张符来。您早中晚各烧一张,符灰放进一小杯水里,搅匀了喝下去,连喝七天。一天都不能断!”
我拿出手机,再次确认他的电话方式和地址,存好。“如果七天过后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一定,马上给我打电话!千万别拖着!”
“诶!诶!晓得了!辛苦你了!”他连连点头,嘴唇嚅嗫着,更多感激的话似乎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这反复的应承。
将需要持续进行的方式又详细叮嘱了两遍,确保他完全记住。
中午时分,在李叔叔的目送下,我离开了民房小院。
车子驶离瑞丽,路上在芒市境内找了个大型加油站把油箱加得满满的。在市区找到杨党青,把车钥匙交还,郑重地道了谢。
党青豪爽地拍拍我的肩膀,说下次来带我去尝更地道的泡椒鸡爪。
坐在傍晚飞往春城的航班窗边,看着下方笼罩在落日余晖中迅速缩小的芒市机场,纵横的绿色大山、蜿蜒的河流在视野里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