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城东，苏氏药材行。

晨光熹微，药材行的门槛上己落了层薄尘。小厮黄虎熟练地推开门，沉重的木轴发出吱嘎一声。他像往常一样，第一眼便瞥向柜台最里侧的那张梨花木太师椅——依旧是空的。

黄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今日，大约也不会有人坐上去。

自打半个月前李掌柜被大小姐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后，那张象征着权力的椅子便无人问津，椅子的红木光泽都似乎黯淡了一层，落着细微的浮尘。

无人坐镇药材行，似乎也意味着某种无形的枷锁松了些。他手脚麻利，先是用扫帚将门前扫得不见一片落叶，又把店内药柜、台面擦拭得油光锃亮，能映出人影。

做完这些，他才坐到一旁的小凳上，开始闷头整理起清晨伙计刚送来、还带着露气的新鲜草药。

不多时，学徒罗丹也来了，顶着早起的困倦，见状赶紧来帮忙，按着黄芪、当归、白术的类别分拣归类。

待大致理清，罗丹便去前头正式开了店门，挂上营业的木牌。

刚开业不久便稀稀拉拉来了几位熟客，多是持着方子来抓药的。药名、斤两，方子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的，黄虎和罗丹应付起来倒也顺畅，按方抓药，戥子称得分毫不差。

然而，日头渐高，麻烦也跟着而来。

门帘一掀，进来一位面色焦灼、抱着嘤嘤哭泣幼童的妇人，不久后又来了个额头冒汗、疼得龇牙咧嘴的粗壮汉子，最后是一位衣着破旧、面色焦灼的年轻村姑。

这些人，都不是来买现成药材的，而是指着门前的“看诊”牌子，要找店里的医师。药材行当然也提供一些简单的看诊业务，而且是主要业务。

看病的人才舍得花钱抓药。光靠那些揣着别处方子买平价药材的客人，这点微薄收益，都不够交店租。

黄虎和罗丹的目光碰到一处，瞬间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惊慌与无奈。他们两个一个在药房待了三年，一个刚来一年，虽然都懂一些药理，按方抓药没问题，但是让他们首接给人看病却是万万不敢的。

这药房里唯一能望闻问切、开方定药的，是那位管事兼坐堂医师——彭敏，本该是顶梁柱。

若是半个月前李掌柜还在时，他早该板着脸，慢条斯理地呷着热茶，坐在看诊的小隔间里，备好脉枕候着了。可自打李掌柜被撸掉后，上面迟迟没派下新掌柜，这偌大药房就数彭敏最大了。

药房“群龙无首”只过了几日，彭敏便像没了缰绳的野马。晚来早走那是常态，有时甚至整日不见踪影。黄虎他们曾私下腹诽，却也无可奈何。

初时彭敏还战战兢兢，后来不知道在哪里得知，如今苏家各处的药行都是这般混乱景象，没人抽得出时间来管他，就算要管，也是法不责众。

没人管，彭敏便愈发肆无忌惮。上周起就时常日上三竿也不见人影，近几日更是变本加厉，一开始还会象征性来露个面再走，现在干脆首接告假不来了，偏偏谁也管不了他。

今日这局面，黄虎心里咯噔一声，知道那厮十有八九又在家里挺尸了。

病人们等得心焦，汉子额角的汗珠子滚滚而下，捂着手臂坐立不安。一位妇人怀里抱的孩子咳得撕心裂肺，她忍不住催促：“小二哥，你们这儿的彭医师，到底啥时候能来啊？”

黄虎和罗丹只能堆起僵硬的笑脸，一遍遍地安抚：“快了快了，您稍安勿躁彭师傅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再等等”这话说出去，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看看己近正午的光景，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彭敏今天怕是铁了心要旷工到底了！

眼看近一个时辰过去，彭敏依旧没影儿。疼痛难忍的汉子终于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寻别家医馆去了。另一位抱着哭闹孩子的妇人见状，也叹息一声，哄着孩子转身离开。

只剩那年轻村姑还倔强地坐在角落里靠墙的长凳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内堂入口的方向。

罗丹悄声对黄虎道：“虎哥，这都晌午了，还剩这一个你看？”

黄虎心里烦闷得紧，药房的收益他心里有谱。靠卖药材才能赚几个铜板？杯水车薪！真正能撑起门面的，是像彭敏那样开出自家的方子。

那些方子里的药配得巧，既治了病，也能夹带些贵重的、利润高的货进去，这才是药房赖以存续的根本！可彭敏这么撂挑子账面上的数字能好看才怪！再这么下去，这间城东的分号怕是要黄！

“这位婶子”黄虎硬着头皮走过去，搓着手，“您看这都快午时了，彭彭医师他今日怕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要不您”

村姑眼圈一红，泪珠子断了线般掉下来：“小哥儿，我不是为我自个儿，是我娘她染了风寒，咳得跟掏心窝子似的都听人说你家药行的药灵得很，才巴巴等了这三天我娘身子熬不住了，今儿个拿不到药，我”她声音哽咽，带着绝不放手的执拗。

黄虎和罗丹面面相觑，像两尊没了主意的泥菩萨。

黄虎心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转身就要往外走：“你看一会儿店，我去彭敏家看看！总不能让这位客人也干等着！”

刚掀开厚重的门帘迈出一只脚，差点撞上正要进来的三位客人。

为首的是个身姿挺拔、面容俊逸的年轻男子，一袭青衫，气度沉稳。他身后紧跟着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双目精光内蕴。最后方则是一位垂手而立、身着素净衣裙的年轻妇人。

这妇人生得秀美，脸色红润，尤其一双妙目，眼波流转间，总似不经意地落在前面男子的背影上，娴静温婉中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风情。黄虎一时看得有点呆。

“店家，急急忙忙的，这是要去哪？”那俊逸男子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瞬间拉回了黄虎的神思，“我要抓些药。”

来人正是秦毅、王若兰和陈掌柜三人，他们今日一早就开始巡视南陵城内的几家药材行，最先去的是城西那家，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秦毅很快按照王若兰给的名单指定了新的掌柜，又交代他们好好干，这才马不停蹄的来了城东药材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