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西北角的撷芳斋历来是堆放杂物的偏僻院落，不过三五日工夫，竟已焕然一新。
胤礽站在院中，看着工匠们将最后一块“格物院”的匾额悬上门楣，唇角不由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何柱儿捧着名册疾步而来，面上却带忧色：“殿下，来应募的匠人比预想的多，鱼龙混杂，恐怕
“怕有各方眼线？”胤礽轻笑，“无妨，水至清则无鱼。传话下去，凡有真才实学者，不问来历，皆可一试。”
话音未落，院门外已传来喧哗声。
胤礽挑眉望去，只见数十名装扮各异的匠人挤在门口，有布衣草履的民间木匠，有衣衫褴缕的铁匠，甚至还有几个身着西洋服饰的传教士，皆翘首以待。
“开门。”胤礽拂袖转身，朗声道，“今日不论尊卑，只论技艺！”
考核方式别出心裁：院中设三处考台，一考算术格致，二考巧思设计，三考动手实操。
试题皆是胤礽亲自所出有计算堤坝倾角的算学题，有设计省力滑轮组的构思题，更有现场打造一把精钢卡尺的实操题。
一个时辰后，大多数匠人愁眉苦脸，唯有一小撮人脱颖而出。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名哑巴老匠，须发花白，双手布满老茧。
他不仅完美制出卡尺，更在尺身上刻出细如发丝的刻度，精度远超这个时代的标准。
胤祥亲自将人引到胤礽面前，比划着名介绍：“此人姓唐，原是江南制造局的匠户，因事故失语，但手艺极精。”
胤礽打量老人，见其目光沉静如水，并无寻常匠人的卑怯，心中一动，提笔在纸上写道：“可能造出以蒸汽为动力的抽水机械？”
老人眼中精光一闪，接过笔沉稳回道：“需精铁百斤，铜管三十尺，巧匠三人，一月可成。”
胤礽抚掌大笑：“好！就命你为格物院工正，专司机械制造！”
正欢喜间，忽见门口一阵骚动。
几个彪形大汉推搡着一名少年匠人，口中骂道：“贱籍之徒，也敢来沾污太子爷的地方！”
那少年衣衫破旧却浆洗得干净，闻言挺直脊背：“律法已废贱籍，我凭手艺吃饭，何错之有？”
胤礽蹙眉：“何事喧哗？”
何柱儿低声道：“是内务府刘嬷嬷的侄子，说那少年是乐户出身”
少年噗通跪地：“小人柳明，祖上确是乐籍，但自幼习得木匠手艺，愿为殿下效劳。”说罢捧上一个木盒，内里竟是一具精巧的河渠立体模型，闸口可启闭，水流可仿真，设计之精妙令众人哗然。
胤礽接过细看，心中暗惊，这已是初级水利工程的雏形！
“格物院中，只论才学，不论出身。”他扬声道，目光扫过众人，“柳明留下，任职画正，再有以出身论人者，逐出格物院！”
众人噤声，唯有几个锦衣匠人面露不忿，悄然退去。
胤礽心知必是各方眼线，却只作不见。
正当此时，门外忽然传来清朗笑声：“好一个只论才学不论出身，二哥这儿倒是热闹。”
胤禩一袭月白长衫，执扇翩然而至，身后跟着几个捧着礼盒的随从。
他目光在院中一转，掠过那哑巴老匠时微微一顿，随即笑道：“听闻二哥开办格物院，臣弟特来道贺，顺便荐几个得力匠人。”
胤礽心中冷笑，面上却热络：“八弟来得正好，且看你二哥我这格物院，可能入眼？”
胤禩踱步审视，拿起柳明做的河渠模型，连声赞叹，忽似不经意道：“这般精巧，若用在水利上实在可惜，若是改良火铳火炮，必能扬我军威。”
胤礽挑眉：“八弟对火器也有研究？”
“略知一二。”胤禩微笑，“日前偶得一本西洋火器图册，改日送与二哥参详？”说话间，目光却落向那哑巴老匠。
胤礽心下雪亮，朗声笑道：“八弟美意心领了，只是皇命在身，专司治河，岂敢分心他顾？”一句话轻巧挡回。
送走胤禩，日头已西斜。
胤礽正吩咐收拾院落，忽见赵仁急匆匆赶来，附耳低语：“殿下，奴才按您吩咐暗查那几个锦衣匠人，果然发现他们与八阿哥府上来往密切，还有一事”他声音更低，“有人在打听唐匠人的来历，说象是前明军械局逃出来的”
胤礽目光微凝，看向远处正在指导学徒的哑巴老匠。
暮色中，老人侧脸如铁铸般坚毅。
“告诉何柱儿，”胤礽缓缓道，“今夜将唐匠人与柳明的家眷接至东宫侧院安置，既入我门下，必护他们周全。”
华灯初上时，格物院首日招募落下帷幕。
共募得各类匠人二十七名，其中六人背景可疑，三人才华尤为出众，更有两人身世成谜。
胤礽独坐灯下，把玩着柳明所制的河渠模型，忽见底座似有缝隙。
轻轻旋开，竟从中取出一卷绢纸，上面密密麻麻绘着各种精巧机关，其中一页赫然标注着自走舟车字样。
窗外忽传来三声猫头鹰叫，是太子妃约定的暗号。
胤礽疾步而出，见云翠悄立廊下，递上一封密信：“主子说，荣妃生前最信任的宫女找到了，现居西山尼庵，但有人已抢先一步去探过。”
话未说完，忽听格物院方向传来一声轰响，随即火光骤起。
胤礽脸色一变，疾奔而去。
只见格物院偏屋浓烟滚滚，众人慌作一团。
哑巴老匠却逆着人流冲入火场，片刻后抱着一只铁箱跟跄而出，箱体已被烧得烫手。
“怎么回事？”胤礽厉声问。
柳明灰头土脸地跑来：“是、是淬火的油锅翻了，引燃了柴堆”
胤礽盯着那口仍在冒烟的油锅，眼神渐冷，那锅离火源足有三丈远，怎会无故翻倒？
他蹲身查看地面，果然在焦土中发现一枚银扣，样式普通，却带着淡淡的南洋香料气味。
“收拾干净。”胤礽缓缓起身，声音如淬寒冰，“明日开始，研发水力锻锤，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牛鬼蛇神要跳出来。”
夜色深沉，格物院的焦糊味随风飘散。
胤礽站在废墟前，唇角却勾起一丝冷笑。
火能焚屋，却焚不尽人心中的火种。
这第一把火，烧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