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格物院的焦糊味尚未散尽。
胤礽站在院中，指尖摩挲着那枚带着南洋香料气的银扣，眼神冷冽。
“赵仁，带人把守前后门，何柱儿，你去调一队可靠侍卫，暗伏在东西厢房。”他声音压得极低，在夜色中如刀锋划过，“今夜，咱们请君入瓮。”
戌时三刻，格物院灯火尽灭，唯有偏屋还亮着微光，那是哑巴唐匠人在连夜修复被火烧坏的蒸汽机图纸。
柳明在一旁帮着研磨颜料，少年人的眼皮却不住打架。
“去睡吧。”唐匠人递过一张字条，眼神慈祥。
柳明摇头：“师父不睡，我也不睡。”说着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正是此时，屋顶传来极轻微的碎响！
唐匠人猛地抬头，吹熄油灯。
黑暗中只听衣袂破风声，三四道黑影如鬼魅般落入院中，直扑白日里存放图纸的工房
“动手！”胤礽一声令下，霎时间火把大亮，十馀侍卫从暗处涌出，刀光如雪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为首黑衣人身手极为了得，旋身避开两把长刀，反手掷出三枚飞镖，直取胤礽面门！电光石火间，斜刺里忽然飞出一块木板，“铛铛铛”三声将飞镖尽数挡下。
竟是唐匠人掷出工作板，老迈身躯如苍鹰般护在胤礽身前。
“留活口！”胤礽喝道。
侍卫们攻势稍缓，那黑衣人却冷笑一声，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猛掷于地，砰然炸开一团刺鼻白烟！
“烟中有毒。”胤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竟连夜从京营调来一队火器营兵士，“掩住口鼻。”
混乱中，黑衣人且战且退。
柳明忽然指着其中一人大叫：“他靴子上有红泥，白天来应募的匠人就有穿这种靴子的。”
那被指认的黑衣人身形一滞，旋即被唐匠人一记巧劲擒拿手扭住骼膊，其馀人见势不妙，纷纷抛出烟弹，借夜色遁走。
“不必追了。”胤礽拦住欲追的胤祥，“看看咱们的客人是谁。”
火把下，被擒的黑衣人面罩被扯下，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疤的脸，正是白日里被胤礽录用的一名铁匠。
“谁派你来的？”胤祥厉声问。
那人咬紧牙关不语。
胤礽却蹲下身，拈起他衣角一缕特殊的红色粘土：“天津卫码头特有的红泥，你是八爷的人，还是福建水师的人？”
黑衣人瞳孔骤缩。胤礽轻笑：“不肯说？无妨，赵仁，请他用点咱们格物院新研制的醒神汤。”
所谓“醒神汤”，实是胤礽按现代审讯心理学设计的攻心计：将人单独关进漆黑小屋，唯有屋顶一滴接一滴水落盆中，发出规律声响，不过半个时辰，那铁匠便心理崩溃，嚎叫着愿招。
“是、是京中一位大人命我等盗取蒸汽机图纸，若不得手便纵火毁之”他颤声道，“但小人不知其名，只知他右手戴一枚翡翠扳指，扳指内侧刻一只海东青。”
海东青！
胤礽与胤祥对视一眼，这正是八阿哥胤禩的标志。
“还有呢？”胤礽声音冷沉，“天津卫的红泥怎么回事？”
“小人原是福建水师兵士，三年前因伤退役，后来京投靠那日去天津卫是送一批货。”
“什么货？”
“小人不知，只知是些铁箱，沉重异常，交接时还有红毛人在场。”
胤礽心中剧震，三年前、铁箱、红毛人，与南怀仁所说完全吻合。
正要再问，忽听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梁九功竟深夜前来，宣康熙口谕：“圣上闻格物院喧哗，特命十三阿哥即刻入宫面圣。”
胤祥脸色一变，低声道：“二哥，怕是有人恶人先告状”
胤礽却从容起身：“正好，我也该向皇阿玛禀报今夜‘捉贼’之功了。”说着瞥向那瘫软的铁匠，“至于这位暂且关押，好生看管。”
乾清宫灯火通明。
康熙披衣坐于榻上，面色不辨喜怒。
下首竟坐着胤禩，正捧着茶盏，神态悠闲。
“儿臣叩见皇阿玛。”胤礽与胤祥一同行礼。
康熙淡淡道：“听闻你格物院今夜好大动静？”
胤禩接口道：“二哥受惊了，也是臣弟疏忽，早该多派些人手护卫才是。”这话看似关切，实指胤礽无能。
胤礽却不慌不忙：“劳八弟挂心，不过几个毛贼，已擒下一人，正在审讯，说来有趣，那贼人竟招认受一位戴翡翠海东青扳指的大人指使。”
胤禩执盏的手微微一滞。
康熙目光如电：“哦？可问出是何人？”
“正在细审。”胤礽直视胤禩，“想必很快便有分晓。”
殿内一时寂静。
忽听窗外雷声轰鸣，初夏的第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康熙忽道：“老十三，你火器营的人为何擅离职守？”
胤祥忙跪地：“儿臣知罪，只因听闻格物院有变，恐二哥有险。”
“是儿臣向十三弟求援的。”胤礽接过话，“事发突然，来不及请示，况且”他故意停顿，“那贼人竟使用军中制式飞镖，儿臣怀疑有军中人涉案，故请十三弟协助。”
这话半真半假，却成功转移了焦点。
康熙果然蹙眉：“军中制式飞镖？”
正在此时，梁九功匆匆入内，递上一封密奏。
康熙览毕，面色骤沉，竟将奏折掷于胤禩面前：“你自己看！”
胤禩拾起一看，脸色顿时苍白，那竟是福建巡抚八百里加急奏报，称截获一艘可疑商船，船主供认是八阿哥门人，私运火器前往南洋。
“皇阿玛明鉴，此必是诬陷。”胤禩慌忙跪地。
胤礽心中亦惊，他尚未出手，是谁抢先一步给了胤禩致命一击？
康熙冷笑：“是不是诬陷，一审便知，老八，你近日便留在府中，无诏不得出。”
雷声轰隆，震得殿宇微颤。
胤礽低头掩去眼中惊疑，这暗中相助之人，究竟是友是敌？
雨夜中，一盘更大的棋局，正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