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督衙门的文档库,仿佛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墨锭和灰尘混合的特殊气味,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
阳光通过高窗上蒙尘的琉璃,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其中飞舞。
胤礽站在一排顶天立地的榆木文档架前,忍不住以袖掩鼻,轻轻咳嗽了一声。
治豫跟在他身侧,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目录册,眉头紧锁。
“殿下,三年前与福建水师往来的公文卷宗,按规制应在此处。”靳治豫指着标有“光字柒佰贰拾号至柒佰伍拾号”的木架局域,“主要是漕粮转运、木材石料调拨的记录。,您想查的关于‘红夷砖’的异常事,若未单独归档,或许就夹杂在这些日常文书里。”
“找。”胤礽言简意赅,目光扫过那一排排码放得密密麻麻、颜色深浅不一的卷宗盒子,“重点是任何提到‘夹带’、‘私货、‘查验异常’字样的,或是与粤省、南洋来船相关的记录。”
他此行借口充分,核查历年治河物资漕运旧例,为即将展开的分洪工程预算和运输做准备。即便有人报给康熙,也挑不出错处。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分头,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些沉重的卷宗盒,就着昏暗的光线,一页页地翻阅。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因发现无关内容而发出的轻微叹息声。
胤礽的指尖划过一行行枯燥的报表数据,心神却高度集中。
不仅要找线索,还要时刻留意这些故纸堆中可能存在的、指向其他秘密的蛛丝马迹。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靳治豫那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呼:“殿下!”
胤初立刻放下手中之物,快步过去。
只见靳治豫从一份关于“木石漕运损耗核销”的寻常公文里,抽出了几页夹在其中的、纸质略新且格式不同的文书。
“您看这个!”靳治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象是私下誊抄的副本!”
胤扔接过,凝目细看。
正是《津卫查验粤省来船异常事详录》!他的心猛地一跳。
这副本比他在宫中文档库看到的更为详细,不仅记录了发现夹层锡罐的过程,还详细描述了那“深褐色膏状物”的性状,“味辛而甜,似麝似腥,遇火则散异香,久闻令人头晕目眩”。
更关键的是,笔录中提到,其中一个锡罐在搬运时磕碰开裂,罐身内壁隐约可见一个“鹰隼标记”的压印!
鹰隼标记!
与那铜牌、那商人腰牌上的图案吻合了!
胤礽强压下激动,继续往下看。
笔录后面还附有当时几名参与查验的低级官员和兵丁的证词口述画押。
然而,最关键的最后几页,却被人齐整地撕去了!
“果然—”胤初暗骂一声。但他的目光随即被那份经办官员名单吸引。
名单末尾,有一个名字被浓墨狠狠地划去了,墨迹甚至渗透了纸背,但依稀还能辨认出笔画轮廓一“李—卫—?”
靳治豫凑近仔细辨认,脸色微变:“李卫?这名字下官有点印象,三年前他似乎在天津卫做过从八品的巡检,后来据说是因为那次查验不力,被申饬后没多久就病故了。”
“病故?”胤礽眼神一冷,“又是病故?这么巧?”王亭之在宗人府“病故”,这个李卫也“病故”?
他立刻对随行的何柱儿低声道:“去查,这个李卫,籍贯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病的,葬在哪里,要快!”
何柱儿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文档库。
胤初将那份关键的笔录副本小心折好,收入袖中。
虽然最后几页缺失,但“鹰隼标记”的出现,以及李卫这个名字,已是重大突破。
就在这时,一名河督衙门的小吏匆匆跑来,面带急色:“靳大人,靳大人!不好了!”
靳治豫不悦道:“慌什么?没看见太子殿下在此吗?”
那小吏噗通跪下:“殿下恕罪,靳大人恕罪!是、是都察院的御史大人突然来了,拿着弹劾奏章,说、说要重新核查光禄寺少卿靳辅大人当年督办河工时的粮饷帐目,说是有亏空之嫌!已经封存了部分旧档,要请您过去问话呢!”
靳治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一晃。
其父靳辅一生清廉,为治河呕心沥血,晚年却屡遭弹劾,郁郁而终。
如今人已故去多年,竟又被翻出旧帐,这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胤初的眼睛眯了起来。
八阿哥一系的反击来了!
动作真快!
这是看靳治豫与自己走得近,便要敲打牵制,甚至想将他从治河事宜中踢开!
他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靳治豫,沉声道:“靳大人,稳住。”
靳治豫抬起头,眼中满是悲愤和屈辱,声音哽咽:“殿下!家父—家父一生—”他喉头滚动,竟一时说不下去。
胤礽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清者自清,靳老大人之功,皇阿玛圣心独断,岂是宵小之辈几纸污蔑所能掩盖,你安心去应对,孤这就回宫。”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治河之事,离不开你,孤,信你,也信靳老大人的清白。”
这句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靳治豫的心神。
他望着胤礽,眼中复杂情绪翻涌,最终化为深深的感动和决绝。
他后退一步,整理衣冠,对着胤初深深一揖:“殿下知遇之恩,维护之谊,治豫没齿难忘!治豫这就去应对,绝不负殿下所托!”
看着靳治豫挺直脊梁随着小吏离去的背影,胤礽知道,这位治河干才的心,已彻底收归己用。
刚回到东宫,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太子妃瓜尔佳氏便遣人来请,眉宇间带着一丝愁容。
偏殿内,太子妃拿出几块仿制的香皂和几瓶劣质香露:“殿下,您看,市面上突然出现了不少仿品,价格压得极低,做工粗糙,香味刺鼻,却打着‘宫制&039;、‘御用’的幌子,咱们铺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几家合作的掌柜都来诉苦,说再这样下去,只怕—”
胤礽拿起一块仿制香皂,嗅了嗅那廉价的香精味,冷笑:“查出来源了吗?”
“似是京城新开的几家工坊,背后似乎有八贝勒府门下包衣的影子。”太子妃低声道,“他们不仅压价仿制,还派人四处散播谣言,说咱们的香露用了邪门的西洋方子,用了会伤身。”
商业打击也来了?
胤禩这是全方位给他找不痛快!,断他财路,坏他名声。
胤礽眼中寒光一闪:“不必惊慌,仿得了形,仿不了神,让咱们的工坊加快生产新配方的‘精油和‘凝脂皂’,品质要更上一层楼,另外,去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嬷嬷太监,
把咱们用料讲究、工序繁复、乃‘格物院’精研的故事,给朕可着劲地宣扬出去,要让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御用’,什么是东宫匠心!”
想用下三滥的手段打垮他?
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